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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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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观测室的门打开。事情做完后,雪荭又罕见地在那门槛上坐了好久,这才沿着小
路下山去。中午时分,出现在小路上的人换成了雪柠,到傍晚时,依然如此。
    一省心里沉重得要命,他明白夜里将会发生什么事。天黑之前,一省在众多手
执各种利器,绕着围墙巡逻的人那里选了两把柯刀,一把刀刃在前,一把刀刃在后。
别人问他,当参谋长的人,还要柯刀干什么。一省指着灯火比往常亮了许多的街道,
反问人家,是不是有枪声。在他心里早就明白,那些零星的叭叭声,是留下来不肯
逃走的那些人家的孩子,在玩“落地开花”。“落地开花”一直响到天色完全黑下
来。突然间,街上响起阵阵鞭炮响。一省立即叫上那个叫段有儿的,以柯刀柄作滑
梯,沿着围墙悄无声息地滑到山坡上。一省从山坡上滑到小教堂后面。段有儿则留
在山坡上等待他的信号,打一声榧子,就将刀刃在前的柯刀递下来,打两声榧子,
就将刀刃在后的柯刀递下来。
    离得越近听得越清,隔着几堵墙,小教堂门口正在举行革命婚礼。白送是新郎,
雪荭是新娘。一省找了几块石头垫脚,趴在后窗上,清清楚楚地看见,从来都是区
长专用的睡房已被布置成新房。
    一省非常冷静地等着婚礼的结束。革命婚礼不摆酒席,白送将雪荭送进洞房,
正要转身,当了新娘的雪荭突然拦住他。
    “那封信呢?你说话可得算话。”
    “我当然说话算话,一会儿上床时就给你。”
    “不行!你可是说婚礼一结束就给我的。”
    “好吧。不过我可将话说在前面,这样的信看完就得烧掉,否则连我都担不起
这种责任。”
    白送果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雪荭,随后又将整整一箱从供销社里弄来的水
果糖抱出去,撒给那些聚在大门外不肯散去的人。
    雪柠趁空溜进来,将正在看信的雪荭吓了一跳。见是雪柠,雪荭连忙递过信:
“是董先生写给你的。”
    “怎么落到白送手里了?”雪柠一边看信一边说,“难怪白送那么凶狠地要挟
你,原来董先生和圆表妹真的跑到香港去了。董先生真是厉害,还能找到柳子文的
妻子儿女,这样的活路也只有他能闯出来。”
    “你总算承认了,董先生这样做才是活路!”
    “也不是这种意思。说不定董先生在香港那边还羡慕我们。”
    “董先生明明在信中说,他在寻找进一步去法国的时机。”
    “我是这样想的,因为我觉得董先生会这样想。”
    眼泪双流的雪荭说不下去了。
    “好女儿,不要哭,再哭就将福音哭没了!”
    “前几天,你还说我是一省的福音哩,时至今日你又说我是白送的福音,这哪
是你说的道理!”
    “当年梅外婆没教,我也是才明白的,福音之福不是幸福,而是光天化日之下
睁大眼睛做出来的黄粱美梦。”
    雪柠匆匆离去时,差点与同样匆匆的白送撞了个满怀。白送关上门,刚想伸手
抱住雪荭,就被她转身躲开。接连试了几下仍不能得手,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在叫:“陕叫白送,细米掉进水缸里淹死了!”
    喊声一起,白送和雪荭就从洞房里消失了。
    一省在窗外等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瞌睡,忽然听到白送在骂雪荭。如
果雪荭爽快地答应嫁给他,细米就不会自杀。发生在林大雨身上的前因后果就让细
米活得没意思,加上白送逼婚,对像还是从小跟着雪柠学,只为天门口做好事,从
不做坏事的雪荭。细米觉得自己的脸面被家里的男人丢尽了,黄昏到来之前,还在
劝白送不要做这弄得前八代和后八代都会为他背骂名的事。白送不听这些,只肯按
照细米的吩咐,亲自挑了三担水,将家里的水缸灌得满满的。细米将这三担水当做
白送对她的最后孝敬,随后就将白送赶出家门,不许他在家里设洞房,回自己的狗
屎司令部去胡作非为。白送一走,细米便一头扎进水缸将自己淹死了。
    雪荭的反应让一省越看越害怕。雪荭越冷静,白送越疯狂。
    雪荭在睡房中间站着,刚刚伸手替白送揩了一下眼泪。白送就动手脱下她的外
衣。白送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施暴,也没有觉得自己想要发泄,每脱一件衣服,就会
多一种委屈,雪荭伸出双手都擦不完他的眼泪。眼睁睁看着雪荭被脱得只有上下两
件小衣。
    一省不敢再迟疑,赶紧轻轻打了一个榧子。山坡上的段有儿应声递上一把刀刃
在前的柯刀。
    一省拿着柯刀,穿过窗户,一点一点地对准白送的脖子。既无人教,也无人学,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一省第一次用柯刀,就能一气呵成,在刀刃离目标还有一
尺左右的距离时突然发力。肉肉的一声响,脆脆的一声响,白送人头一晃,身子却
没动,只见他从后腰上取出一支手枪,指向柯刀的另一端。雪荭突然扑上去,连人
带枪一起抱住。被雪荭用胸脯抵住的手枪还是开火了,雪荭的后背上应声开出一朵
硕大的血花。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扭动着滚到一起,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住对方。
    一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在窗后叫了三声:“雪荭!雪荭!雪荭!”然
后如约打了两声榧子。山坡上的段有儿也如约递上第二把柯刀。一省将弯曲的刀刃
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冲着段有儿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拉我上去!”段有儿在上
面一用力,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柯刀,竟将活生生的一省割得身首各异。
    白送一死,不可一世的铁卫队便作鸟兽散。
    快要失去理智的杭九枫,亲自上阵,架上机枪和铁沙炮,不惜血本地冲着天门
口上空扫射和轰击。机枪的子弹不多,一会儿就打光了,铁沙炮不一样,炮药多得
装了十箩筐。别人提醒说,街上的人都跑光了。杭九枫听不进去。从祖辈打长毛军
时起,铁沙炮从没有过一天之内打掉九箩筐炮药的历史。剩下最后半箩筐炮药时,
铁沙炮的炮膛裂开了。天门口也随之静了下来。
    其他人都去小教堂,抢夺失去的政权。留下杭九枫一个人,坐在粮管所院内,
既没有人劝,也没有人敬,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
    杭九枫不管那些埋葬死人的事,两天之内醉了三场,第三天,他正准备再醉第
四场,一辆解放牌卡车驶入粮管所。杭九枫以为是来运粮食的,坐在那里大吼大叫
:“你们懂不懂规矩,天门口的粮食一律不得外运!”
    从车上跳下许多戴红领章和红帽徽的士兵。士兵们一跑动,就显示出训练有素。
每当有紧要位置被几个士兵所控制,杭九枫就高兴地喝彩鼓掌。偶尔被看出破绽,
又会毫不客气地训斥:“你是新兵,还是训练时经常偷懒?”士兵们都布置完了,
他又冲着那个被人称作教导员的军官说:“巴河一司也好,铁卫队也好,全是卵屎,
早被我打垮了!”“你是杭九枫?”问准后,教导员马上命令手下人将他软禁起来。
同杭九枫一起关在粮管所里的共有三十几个人,一半是独立大队的,一半属于铁卫
队。一般人只关了半个月,时间最长的反而是杭九枫,前前后后一共关了四十天。
与别人不同,杭九枫可以喝酒,可以骂人,别人都放出去后,士兵们还成天哄着他,
要他讲过去的故事。杭九枫最喜欢讲傅朗西,第二喜欢讲高政委,第三喜欢讲马鹞
子。
    那一天,杭九枫刚刚讲起了董重里,教导员就板着脸不让他讲。杭九枫哪会怕
一个小小的教导员,没有一个人听,也执意要讲下去。教导员没办法,只好将杭九
枫叫到无人的地方,小声对他说,董重里带着圆表妹越境逃到香港去了,这些时,
香港报纸一直在借题发挥大肆渲染此事。杭九枫怔了怔,他问教导员如何得知这种
消息,是不是偷听敌对势力的电台了。教导员黑着脸否认,但是,他说是在上级传
达文件时听到的,但语气一点也不坚决。杭九枫想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话,他觉得董
重里没有去成法国巴黎,能到东方巴黎香港也是很厉害的。
    正是这一天,对天门口的军事管制宣告结束了。
    不仅如此,逃回北方老家的侉子陈也被那些士兵请回来了。
    小教堂门外的招牌不叫区公所,换成革命委员会筹委会。虽然不叫区长,侉子
陈依然是天门口的领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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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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