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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说:“你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我是该受宠若惊呢,还是该找一条地缝儿钻进去。”
两人间的空气虽然混浊,但气氛却十分疏朗融洽,笑声高一阵低一阵的,此起彼伏,把个胖子老板也逗弄得心痒难耐,扽长了耳朵专心听两位究竟在说些什么。第二瓶五粮液还剩下一小截的时候,寒冰说,适可而止,打住吧。
孟了了的脚下虽有些踉跄,上了车,握住方向盘还算稳当。寒冰想起牧人们说的一句话,醉了酒的汉子也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孟了了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算得上是条汉子了。孟了了坚持要把寒冰送回家。寒冰说,保证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车子开到孟了了的家门口,精神刚一松懈下来,酒劲儿便开始在胃里翻腾起来,“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倾囊而出,吐得稀里哗啦。
寒冰强忍着恶心,搀着,抱着,将孟了了弄到了她的床上。明亮的灯光下,两人的身上都是一片狼藉。寒冰手足无措,傻呆呆地看着孟了了,直到她轻吟了一声“水”,才沏了一杯茶,扶起她的脑袋,一口一口地喂着喝。孟了了勉强一笑,说,上当了,那五粮液肯定是假的。寒冰更加心急如焚,说,要不要去医院。孟了了摇摇头,说,我是丫环的身子,小姐的命。吃的苦,也享得了福。放心吧。你呢,不想回,就睡下。我爱听你说话。要是怕小艾跟你找麻烦,你就走。不过你得先把自己收拾收拾,不然,出租车不让你上,小艾也不让你进门。再劳驾你一下,帮我把衣服脱了。
寒冰有些犹豫,像是面对一个刺猬,无从下手,却又无奈,笨手笨脚地行动起来。孟了了闭上眼睛,任他摆布,身子酥软得像一团棉花。寒冰像剥笋一样,一层层把孟了了的衣服脱了下来,好在内衣还没有沾上污渍,可以让不安分的杂念稍稍消停一些。但是裤子就没那么好脱了,解裤扣的时候,手指便有意无意地触着那光洁绵滑的肉,把一颗心逗弄得突突乱跳,揪裤腿时,慌乱中竟连内裤也扯了下来,满眼白光光的,心跳在那瞬间止息了,像是高山缺氧一样,呼吸也格外地困难。
亏得理智还醒着,把他生拉硬拽地安顿到正常的轨道上,诱惑暂时遮掩在被子的下面了。孟了了似乎睡着了,脸上浮出含蓄的笑。寒冰长长地吐了口气,想想也该悄没声地离开了,但衣服和裤子上的污渍太惹眼了,不收拾干净无颜见艾婷婷。只好进了卫生间,把衣服裤子都脱了,准备仔细擦洗一下。一切都是天意。
就在这时候,门咚咚地响了起来,敲门声中还混杂着嘶哑的吼喊,不用辨析就知道是艾婷婷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惊动了保安。没有思索和犹豫的空间,寒冰穿着衬衣衬裤把门打开了。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孟了了安详地睡着,两条白藕似的胳膊裸露在粉红色的被子外边。
艾婷婷脸色惨白,身子像过电一样痉挛地哆嗦着,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中间,不哭不闹,不喊不叫,两只眼睛蒙着泪水,凝聚着绝望阴郁的冷感。痴情的女人最容易偏执,偏执的想象力还格外地丰富,幻觉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一幕比一幕更丑陋,把寒冰对她曾有过的疯狂,统统嫁接在一起,还加以夸张,剪辑出一部不堪入目的黄色录像。
寒冰说:“咱们回家吧。”
一二八
艾婷婷愤愤地想,回什么家,这才是你的家,你的淫巢,你的极乐园。她的嘴角流出殷红的血,标示着极度的轻蔑和不可宽恕的诅咒。
寒冰从卫生间取出粘着呕吐物的衣裤,穿在身上,当着艾婷婷的面用湿毛巾擦抹掉。他还保持着一份清醒,用肢体行为暗示着什么,坦然中遮掩着惴栗,沉稳中隐含着忐忑。他含糊地说:“她喝醉了。”
似乎是一句表白,却让艾婷婷浮想联翩,《金瓶梅》中“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和“潘金莲兰汤午战”的情景也历历在目,只是置换了角色。
寒冰说:“走吧,还傻呆着干啥。”
话里有亲昵讨好的成分,钻进艾婷婷的耳朵里却像产生了化学反应,变成了引爆炸药的炮捻儿。温文尔雅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一个陌生的艾婷婷从她的本体中分裂出来,演变成蛮横的泼妇,她几乎在尖啸,吐出的气息中漫溢着硝烟味儿,“傻,真的傻,非常非常傻,让人骗的卖了,还帮着人家点票子。寒冰,你是个大骗子,大混蛋,大流氓,我诅咒你。决不宽恕。”
寒冰愣愣怔怔地站在原地,张口结舌。突兀的恍惚之后,找到一个支点,他说:“你别叫唤,会骚扰别人的。”
“叫唤,牲畜才叫唤呢。你才是牲畜,地地道道的牲畜。”她抓住了词汇的本质意义,又将它扭曲,拧成一根无情棒,恶狠狠地砸在寒冰的心上。
那一刻的痛楚令寒冰感到胸闷,陡然间腾起暴烈的狂躁。他伸出手,一把攥住艾婷婷的胳膊,嗓子眼儿里滚动着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被逼到绝境上的狼,狰狞地与猎人对峙,这是最后的一搏,他豁出去了。“回家!”寒冰拖着拽着,把艾婷婷拉出小区,推上出租车,进了散发着各种气味儿的新家。
艾婷婷的骨头架子散了,瘫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恍惚中看见灵魂的出窍,冉冉地游荡在一个深邃漆黑的峡谷间。没有质感的思想雾一样聚起,浓浓的,却捕捉不到实在的内容。几声怪笑挣扎出来,糊里糊涂的,不小心走差了道,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寒冰给她捶背,拳头握得很紧,她能感觉到手指骨咯咯的响声,凝聚的当然是仇恨。待她透过气来,才艰涩地说:“住手吧。”
寒冰松开咬紧的牙关,淤积的愤慨消解了许多,他说:“你误会了,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孟了了喝醉了,大概是喝了假酒。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艾婷婷冷笑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都管到床上去了。还管了些什么,汇报汇报。”
寒冰说:“任你想象,任你杜撰。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他妈的问心无愧。不错,每个人都有弱点,我也不是圣人。给她脱光衣服的时候,我的确产生过冲动。但我控制住了,因为我心中有你。”
艾婷婷说:“你用不着向我表白,我有什么资格干预你的私事。我不过只是你的一个情妇,一个性伙伴,一个第三者。你把我从苦海中捞出来,已经够对得起我了,我还敢奢望你对我保持忠贞。”
寒冰说:“我做得还不能让你满意,你可以谴责我,但你不能侮辱我,而且连你自己一起受辱。我们有了房子,有了一点点钱,但还他妈的远远不够。需要更多的钱把我们武装起来,才能摆脱窘境,才能和传统对抗,才能赢得生存空间。”
艾婷婷打断寒冰滔滔的雄辩,说:“你口口声声不离钱,难道爱也需要金钱来武装。你太俗了,太让我失望了,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寒冰说:“住在漏雨的土房子里,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嚼着窝头咸菜,面对的却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哪里还找得到感觉去奢谈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没钱就得被人家关进黑房子受苦受难,没钱就得让心爱的人受惊受辱,穷极了,饿疯了,连肉体带灵魂得一块出卖给他妈的魔鬼,出卖给像刘学养、胡宝山这些个嘎杂子。谈什么情,说什么爱,心都变成块石头了。”
艾婷婷说:“你的心是快变成石头了,和萧雨浓一样。一个追名,一个逐利,都把爱情出卖了。我和安谧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安谧怎么了?”
“她死了,是跳海自杀的。刚才有个朋友打电话告诉我的。”
“不会吧,这绝不可能。一定是讹传,是谣言。”
“其实收到她的信和软盘,我就该明白了。只是那时我也被钱搅昏了脑袋,还想着把她的日记出一本书。”
一二九
寒冰说:“她太脆弱了。”
“都说人是感情动物,其实,感情是最靠不住的,它常常会把人引到偏执狭隘的绝路上;感情也是最容易变质的东西,转瞬间就会变成毒鸠。”女人是最容易成为哲学家的,瞬间的思辨能力男人不可企及,只是女人不善于将散落的珍珠串在一起,而且总是依赖男人把珍珠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伟大的哲学家常常是众多的女人造就的。
寒冰理解艾婷婷此时的感受,却又找不到安慰她的语言,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艾婷婷没有任何反应,从思想的废墟中随手拈来零碎的残片,自语着:“爱会毁灭许多东西,包括人最宝贵的生命。爱也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