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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 作者:徐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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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学养的话让寒冰心里沉甸甸的,不堪重负的衰弱感,让他在刘学养的面前挺不直腰杆儿,显得有些猥陋。面对刘学养的挑衅,他握不紧拳头,鼓不起男子汉的气概,打他个稀哩哗啦。他笑,不是笑刘学养,而是笑自己,笑自己的无能,笑自己枉披一张男人的皮。他曾挺男人的,在艾婷婷的面前信誓旦旦,要对她负责,结果反倒是她替他承担了难以想象的重荷。刘学养正是看到了他的窘迫,看透了他的骨头架子不过是芦苇编制的,空着心儿,光支撑自己那颗并不显赫的脑袋已经是勉为其难了。所以他才狂妄,才敢肆无忌惮,才将厚颜无耻、卑鄙龌龊的提议亮在桌面上,蔑视他,羞辱他。他端起酒杯,挺风度地和刘学养碰了杯,挺斯文地把酒喝了,而且一杯接一杯。酒液像条火虫从嗓子眼儿一直窜进心里,蠕动着,烧燎着。他哈哈大笑,断断续续的,一直笑回家。
  艾婷婷的脸就伏在他的上方,却像迅速推拉的镜头,忽远忽近,影影绰绰的。
  艾婷婷说:“喝点水吧。”
  寒冰说:“我要喝奶,要喝狼奶。”
  艾婷婷说:“你不该这样喝酒。“
  寒冰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艾婷婷说:“难关已经过去了,从头再来。“
  寒冰笑了,说:“咱俩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料,一条道走到黑,结果只能是头破血流。”
  艾婷婷说:“胡宝山斗大的字不识一箩头,从卖小报起家,如今不也是书刊界的一霸。我就不信,咱比不过他。“
  寒冰又笑了,眼里却浮游着哀戚,有气无力地说:“鸡比鸭就淹死了。我是火命,怕的就是水。更别说在海里扑腾了。跟着我,你只能受委屈了。“
  艾婷婷说:“你不是说你是水命吗,怎么说变就变了。这不是你,说的都是醉话。你不是要雄心勃勃地搞文化产业吗。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寒冰说:“那的确是浪漫主义的果实,可望而不可及。”
  艾婷婷去卫生间绞了一把热毛巾,眼里的泪水也落在毛巾上。她觉得和寒冰之间不再像过去那样心心相印,而是隔了一层膜,一层坚韧的难以捅破的膜。触觉和视觉都是模模糊糊的。今天和刘学养在一起的时候,她始终保持着沉默,目光怯怯的,不敢与刘学养对视。但她却能感受到刘学养那聚光灯一样的目光不断地扫射在她的身上,她在这聚光灯下是赤裸裸的,就像那天在他的家一样。寒冰不会看不出来,他的联想只会更丰富,更鲜活生动。他这样喝酒,是在麻痹自己,让痛苦化解在酒中。酒对男人是止痛的良药。
  艾婷婷用热毛巾给寒冰敷着额头,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说:“我是不是让你非常失望?”
  艾婷婷说:“能认识你,我这一生就已经满足了。”
  寒冰的眼里渐渐湿润了,握着她的手越攥越紧,似乎要把他心灵的疼痛传导给她。那是一种被恐惧挤压出的疼痛,恐惧来自信心萎靡之后的绝望,绝望得空虚,绝望得失重,甚至把绝望幻构出的前景当成了现实。他说:“也许这是一个错误。”
一零六
  艾婷婷说:“你后悔了?”
  寒冰说:“我没想到自己是如此平庸的一个人。更可怕的还不是平庸,是平庸再加上没有自知之明。”
  艾婷婷说:“我们不是已经从困境中走出来了吗。”
  寒冰摇摇头,说:“人从囚禁中走出来了,债也还清了,可心被烧成了灰烬,谁能拯救它?”
  艾婷婷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回来的那天,你不还雄心勃勃地要大干一场吗,要成立文化公司,要上规模,要做强做大。那宏伟的蓝图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化为乌有呢。”
  寒冰苦涩地一笑,说:“那是痴人说梦。没有梦,我支撑不了那一个星期。”
  艾婷婷说:“我倒觉得你的计划是切实可行的。明天咱们就找汪老师,请他做顾问。你不能垮,垮了,我连避风遮雨的地方都没了,你就忍心让我再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寒冰拍了拍她的手,心领神会的样子,他记起不知谁的几句诗,爱情不是鲜花,不是亲吻,它是暗夜里的明灯,是长途跋涉中手与手的搀扶。这只绵若无骨的手,恰恰是支撑他颓败心灵的钢筋。他眼眶里汪着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艾婷婷将它吮掉了,笑着说:“你的泪是甜的,要不要自己尝一尝。”
  寒冰伸出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一大早,电话铃就响了。艾婷婷缠着寒冰不让他接电话,她的直觉告诉她,现在找上门的肯定是烦心的事,寒冰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在温馨中让伤口结痂。但电话铃的执著,击碎了寒冰的耐心,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立刻像中电似的僵住了。片刻的虚空之后,才含混不清地说,你来干什么?艾婷婷隐约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立刻想到,这是李啸鸣。
  她起床,穿好衣服,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让她犯难的是,这套五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处处都打着她的印记,她无法将它们彻底清除干净。而且,精明的李啸鸣一定会想得到,她和寒冰是在一起同居的。她的掩饰实在是自欺欺人。她停下来,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寒冰。寒冰放下电话说,她带着孩子来了,说是要领孩子看看清华、北大,感受一下名牌儿大学的气氛,激发孩子的上进心。明年他就要考大学了。艾婷婷说,我去朋友家。寒冰说,没必要。我去接他们,安排一家旅馆住下。
  艾婷婷说,她要坚持来呢。寒冰说,不会的。尤其当着孩子的面儿,她会很得体地处理问题的。艾婷婷感到胃酸胃痛,身体的其它部位也很不舒坦,好像所有的零件都错了位,或是出了故障。由不住拿自己和人们所鄙称的二奶相比。准备仓皇出逃,体面点说是给人家腾窝,避免尴尬,说到底就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名原来是如此这般的重要,你想淡漠它,其实是自欺欺人。
  寒冰去车站接他的老婆和孩子去了,艾婷婷在家里还是惴惴不安,心神不定。干脆出去散散心。她给汪一凡打电话约他出来聊一聊,没想到他挺痛快地答应了。约好在老舍茶馆见面。
  茶馆设在二楼,踏上木制楼梯,轻微的吱呀响声仿佛在吟颂着老舍那脍炙人口的作品,只是少了那份喧哗,少了那份听着就让人舒坦的京腔京韵的吆喝声。二楼的西厅是茶舍,正面有舞台,只有下午和晚上才有演出,晚上的演出是要买票的,从三十到一百多不等。上午台上没有演出,台下自然也就空着。东厅是酒家,茶菜饭酒一体,宫廷细点和风味小吃应该是这里的特色。北京比不得四川,上午喝茶的人不多,客人中,老外比中国人还多。
  汪一凡说:“没来过这儿吧。”
  艾婷婷点点头。
  汪一凡说:“来这儿,是来喝文化的,是来品味老舍先生的。就像到了绍兴的咸亨酒店喝老酒,那是去和孔乙己共饮一杯,去品味鲁迅先生的。什么叫流芳百世,都在这茶里融着呢。真正喝茶的人是不去装潢华丽的茶楼的,听小姐莺声燕语地说什么,孟臣沐霖,乌龙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重洗仙颜,拜龙行雨,凤凰点头,三龙护鼎,等等,那不知所云的一大套,花里胡哨的,实在没多大意思。这里不一样,这是当年在大街上摆摊儿卖大碗儿茶起家的,茶里溶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可谓是茶中有乾坤。”
  艾婷婷连着喝了两口茶,并没有品出什么特别的滋味来,但汪老师的见地却让她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僵死已久的作家梦似乎又被这茶滋润出嫩绿的芽。
  汪一凡问道:“当了两年书商,感觉怎么样。”
  艾婷婷笑了笑,闷着头喝茶,把嘴占着不言语。
  汪一凡也笑了,说:“我在书刊界混了几十年了,还是没混出个名堂来。惭愧呀,惭愧。”
  艾婷婷说:“在书刊界不知道您的名字的大概不多,大家都很尊敬您。”
  汪一凡说:“徒有虚名。”他呷了一口茶,垂着眼睑说,“什么叫华而不实,我就是最好的注解。你到过我的办公室,见过我贴在墙上的计划,林林总总的,挺能唬人。而实际上实施这些计划的大多是别人,我呢,脑子快,动作慢,雷声大,雨点儿小,最终的结果只能望洋兴叹。”
  艾婷婷说:“您的果实都被别人剽窃了。假如您相信我,由我来开发并且管理经营您的大脑怎么样。”
  汪一凡愣了一下,“噗哧”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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