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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6-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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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们享有了水与建筑以后,摩尔人,他们的追求,仅仅是感官的娱乐么? 
  后来我们一再地从研究者的著作里,读到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 
  他们说,摩尔人在尽情地享受水与建筑带来的欢愉的同时,他们还在竭力营造一个《古兰经》的场景。因为经典中关于水的句子,常与对天堂或称乐园的描述共存一处。许多人在描写时总说阿兰布拉宫是“以对天堂的梦幻作蓝图修建的”,而天堂乐园的最简单属性,就是水、是生命的河流。 
   
  真主将使他们进入那被活水浇灌的乐园,他们将在那里永恒地居住。 
  (第四章13节) 
   
  毕竟是地中海的欧洲。他们接近东方,不仅对穆斯林问题不陌生,甚至不少人很熟悉穆斯林的心理。他们看穿了水在阿兰布拉里的功能: 
  ——它给了视觉以多重的空间;它让活的自然被引入了四墙之内;它使内室里充满了水声,而水的响声是声音中最美妙的;它使自己与光线、以及与装饰浮雕融合一起,组成了奇妙的反射和影像;它的加入,使环境变得和平与放松——总之,阿兰布拉宫在规划和营建中的用水,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即营造一个“被活水浇灌的乐园”的意象。这个比喻天堂的词组,在马坚先生的中译本里,译做“下临诸河的乐园”。 
  作为安达卢斯时代成熟期的代表建筑,阿兰布拉宫殿的天堂乐园描写,主要是在建筑群的中心——“狮子厅”进行的。 
  水,是一个长方形的池子。它占了院子的大半,如一面镜子平置地面。由于镜中波光的倒映,人的视野——要注意阿兰布拉几乎就是针对视觉的设计——获得了满足。视野里有成倍的圆拱门、有清澈澄静的波动幻觉。透过光滑的水面折射而来的世界,静谧而且和平。这种心理感觉非同小可,它使疲惫的心一时得到了安宁。从雪山流下来的清甜的水,顺着一些看似杂乱、暗循章法的渠道奔流到此。在这个中心之地,在园林和宫殿簇拥的这个庭院里,它们四渠交织,组成了“天堂里有四条河流”的意象。 
  这就是著名的狮厅。理解了这个意象,就理解了它为什么是阿兰布拉宫殿的心脏。蔓延无限的浮雕,连环优美的拱门,围抱着四条交叉成十字的清流。四条河的潺潺流水,又汇向了一座被八头石雕狮子围着的、大理石镂雕的净盆。八头石头狮子从口中吐出水来,如八道瀑布降落。水又流回四条河渠,向现世的八面四方输送。如此循环不已,如此叹愿不止,水声并非沉默,而是在用水的语言不住地祈求和赞美,朝着向往的天堂彼岸。 
  整个狮厅形成着一个暗示。也许居住哈拉姆(禁宫)的人,就在这里洗净然后进入仪礼。但点破是轻微的,压倒的依然是美的物质——在视觉里和音响中都那么完美的水、满厅满壁的浮雕铭文,以及使它们瞬间光明刹那幻灭的光——本来心领神会的人前来是为了寻它洗盥,但是找到它以后美又使人遗忘了来意。入夜,光和影都褪去了。只剩下水;它不舍昼夜,它与时间共存,它喃喃诉说着一些磁力的魔句。它晶莹雪亮,流冰溅玉,源源运来生命的活力,又激起不尽的伤感。 
  我发觉在语言的演变史中,河流的名称特别容易被改变。不信你去看看新疆:突厥语的地名刚刚覆盖了古语旧名,马上又有蒙古语的到来与它形成重叠。所以到处都是阿克苏与查干乌苏(白河)并列,克孜勒塔乌与乌兰陶勒盖(红山)重叠。其他的词汇就不那么明显,可见对任何民族来说,他们靠着喝水的河,都是一个必须每天讲的词。到了后来,哪个民族的表达更贴切,哪个民族的词汇就留了下来。 
  这个现象也存在于西班牙,甚至它的扩大——拉丁美洲的地名系统里。河流的名称,凡开头为“瓜达尔-/guadar”的,都是阿拉伯语名称。例子不胜枚举,如瓜达尔基维尔(guadarquivir,大河)、瓜达尔菲奥(guadarfeo,丑河)、瓜达拉哈拉(guadalajara,石头河)、瓜达卢拜(guadaluve,狼河)——无一例外都源于阿拉伯语。它甚至并不存在如新疆那种双语并存——不同民族各执一词;哈族说阿克苏、蒙古说查干乌苏——在西班牙语世界里,阿拉伯语的覆盖是彻底的。你想,一个语言里如果有百分之三十都是阿拉伯语,它怎能清除一个“河”字呢。不仅河,甚至“水”,我常常突发异想,觉得“水”这个词本身,d—agua,也引诱人去怀疑它与阿拉伯语“水”(al—wada)的谐音。 
  不过只是放纵感想而已。 
  在安达卢斯时代,也许已经可以说,水是历史的一个主角。对水的热爱和利用,遵循着最使用的和最浪漫的两条途径。一方面,水被全力引导着,沿着繁复的渠道,流入整个安达卢斯的炎热土壤,催熟了一整套的灌溉农业。文学化和特殊的例子,要数巴伦西亚的水法庭;而八世纪以来在阿拉伯哈里发的统率下,地中海沿岸的农业区获得了伟大的农业成功——历史学家可能谈论得少些;但是农民们却在每个收获橘子的季节,在每次修整渠首、疏通渠道、调解用水纠纷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谈论起逝去的摩尔时代。 
  据说,安达卢斯的水,包括两大内容:一是它可以自豪地灌溉农业。若是说,对安达卢斯摩尔时代的政治意义尚有争议,那么,对它所贡献的伟大农业时代、对它输入的种类繁多的瓜果作物、对它建立并一直使用至今的灌溉系统,则早已不容置疑。 
  一个电话打通了:是一个和蔼的农学教授。他的研究所,就在对面阿尔巴辛的第二阶山路上。如今我遗憾万分地回忆起他的话:“我的专业是安达卢斯时代的农业,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 
  而那时我一点也没有发觉植物是多么有趣;一点也没料到日后自己会对灌溉、橘子、LaMancha或者vega(湿地)大感兴趣。我失去了最理想的机会,居然没有就西海固的橄榄,以及新疆的无花果、葡萄、红花,还有重要的坎儿井灌溉——向可能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古安达卢斯农学专家请教。唉!还幻想写什么植物话题!哪怕一棵无花果或者一个橘子——其中的深浅奥妙,大概都与我无缘了! 
  这是一件真实的憾事。马德里的朋友没有食言,给我们介绍的农学家就坐在我对面。他温文尔雅地望着我,而我却可怜巴巴提不出问题来。几年之后,我怀着一种沧桑之感又忆起了他,那天他陪我们参观了研究所。农学家的研究所也是一座阿兰布拉的辅助建筑,尖顶上铺着栗褐色的粗筒瓦。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浪费宝贵的机会,但那一年的我确实还没有留意——那些栽过了整整一条丝绸古道的果树…… 
  ——另外一项内容,是“把水用于愉悦”。 
  这一项同样深奥。它留下了阿兰布拉这道难题,任后人竭尽愚钝的感性,代代猜谜。人只能接近,只能感觉对它的触碰,而不敢对它总结。因为想象很难捕捉到古人对“下临诸河的天堂”的观点;今天的我们,也很难完全到达那种爱美、爱水、爱清洁、爱绿与蓝色的古老习性。 
  “用于愉悦”是一个非常穆斯林味儿的概念。它不仅意味着精神的寄托,也指纯粹日常的洁净。我曾诧异于一些人对清洁观念的诋毁。其实,干净不过是一项人类文明的、很低的标尺。在穆斯林的文化中,“疾病即污脏”是一种基本认识;阿兰布拉宫的水,也就首先有清洁、涤污、净身、洁心等一系列的含义。 
  最好看的一处地方,也许得算哈奈拉丽菲花园的“水楼梯”了。哈奈拉丽菲的意思是“工匠花园”,原来是一处纳赛尔王族的果园(al-muna),起源据说比阿兰布拉还要早。沿着粗粗烧制的陶土扶梯,两侧的扶手是两道激流的水槽。人步步踏着台阶,手扶着飞溅跌撞的浪花。后来我听说,水楼梯的顶上有锁控制着水流,可以让左梯流而让右梯停,也可以双梯同时大敞水门,让飞流跌落几十米,从高高的山梁一直下到天人花长成图案的苑林! 
  水在阿兰布拉循环着。它进入了,又离开了宫室。它或者淌人地下浸泡草根,或者沿着渠路,汇成《古兰经》里天堂河流的理想。 
  顺着背后的雪山的斜面,沿着看得见的山脊和看不见的裂隙,川流不息地流下了丰沛的水。阿兰布拉宫殿宛如一座受益的村庄,从最高处拦截着,用备好的渠道导引,把流水有章有法地、涓滴不舍地全数利用。 
  有人说,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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