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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3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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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Paul那个天秤座呢?我问。 
  他是座大山,爱人,爱美,帮助人,有魅力,重道义。我们也很投合。 
  我笑说:Paul,我不在了,你就娶朱晶嬉吧! 
  我们三人在一起,总是很快活的。毫无顾忌,毫无遮掩。 
  她跑到我们卧房,大叫:这么小的床,两个人怎么睡呀? 
  Paul笑说:我们不需要大床。 
  不行!不行!睡觉一定要舒服!走!我和你们一道去买张国王号的大床! 
  我们终于折衷,买了张王后号的中型床。 
  她仍不满足,买绸子,找裁缝,为我们做了绸床单,还帮我们铺在床上,好像往日福寿双全的人为新娘布置新房。绸子滑来溜去,我们不习惯,偷偷换回原来的布床单。二十几年了,她那白绸床单至今藏在我衣橱里。她也从来没过问。 
  她想造一栋自己的房子。我和Paul要给她一块地,在我家山坡上。但她在郊外另外看中了一块地,向东的山坡,对着不断变色的满谷绿叶,可看日出,可看新月,可看行云。她说尤其重要的,那地风水好。她要我和Paul去看看。我们当然叫好,于是她自己设计了一栋小巧的房子,走进去突然开阔明亮起来,进门只见一片缕花纤云白纱屏帘,隐隐约约显出另一边乳白客厅,转身进去,长长一幅丝绸蜡染云彩迎面扑来,云彩映着一片阳光灿烂的玻璃长窗,四面圆溜溜的乳白咖啡几上,几枝素兰婷婷,独立在那一丛红叶似的花钵中,橱柜三层斜叠的玻璃门,映出你三重幻影。 
  朱晶嬉搬进新房子,大宴宾客。Paul穿了一件宽大的白绸衬衫,我在杭州买的云纹白绸,在香港给他做了一件衬衫,他欢欢喜喜穿上,走起来带风似的飘荡荡,Paul从白纱屏外走进明亮的客厅,朱晶嬉在满屋的客人中突然大叫:Paul,你很性感!叫得他神采飞扬。 
  她在我家吃饭,像乡下农民弓起两腿坐着,吃到喜欢的菜,故意啧啧出声,一面说:只有在你们家,我才敢这么放肆。 
  她自己设计服装,质料,色彩,式样,结合成现代派的作品,这儿突出,那儿缩小,佩戴着奇形怪状的大项圈,只有她才能那么打扮,才叫人惊艳。宴会上她永远是魅力耀眼的女人。你在校园或街上,有时突然听见有人对你大叫,乍看好像是街头的无业游民,原来是朱晶嬉,她蓬着一头乱发,穿着宽大的褪色旧毛衣,褪色的旧长裤,也许是旧货店的便宜货。 
  她说她上一代是中国人,见到她喜欢的中国男作家,就会说:我要嫁给他!痖弦、陈映真、蒋 、林怀民、郑愁予等等,一个又一个,她都要嫁! 
  她喜欢烹饪,法国菜、意大利菜、西班牙菜、韩国菜、中国菜、日本菜……她全会做,但她总会变些花样,结果,就是朱晶嬉菜,每个菜有不同的点缀,不同的设计,花草全用上了,每个座位必有琉璃小瓶插着新摘的小花,即令临时叫我去吃饭,座位面前也有鲜丽的小花,她的烹饪就是艺术,每一道菜,展示不同的色彩和形式。 
  她对外在世界没有兴趣,她看电视,只是看烹饪台,朋友在她家吃饭,谈论时事,她宁可在厨房摆弄菜盘上的装饰,然后,端着一大盘精心烹饪而又别出心裁装饰的菜出来,大叫一声:绿化的!没有盐!没有糖! 
  糖和盐都对健康有害,她一再警告我们,她的菜越来越“健康”,吃的人越来越安静。但是,我们都会对着她摆上桌的每一道菜大叫:美极了!简直就是艺术品! 
  她对时事毫无兴趣,常要我告诉她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大致讲一下,她佩服得很,大声对我叫:你聪明绝顶! 
  她对美国政治茫然无知,但她本能地,而且热诚地,每次必投票支持民主党,问她为什么,她说:民主党的人看起来叫人喜欢。 
  她对我谈到死亡无数遍了:我一定短命,基因不好,妈妈三十几岁就死了,我一定会得糖尿病,我死的时候,不要任何人看到我。不要任何人知道,不要任何仪式,遗嘱里都说明了,我就悄悄死去,骨灰洒在大海里。 
  没人知道你死了,谁去大海洒你骨灰呢?我问。 
  她至今没给我回答。 
  她走起路来,可说健步如飞,说起话来,声音响亮,一件一件金属雕塑,都是她双手琢磨出来的,一件一件惊人的作品,不声不响地展示出来,现在,她已六十七了,仍然说她要短命,仍然不断创造奇妙的艺术。 
  我家三代,不论任何星座,她都待如家人,称呼我们“我的家人”。我们每个人的喜忧,也是她的喜忧。外孙女Anthea的男朋友,一个又一个,她都要看看。外孙Christoph叫她干妈,一年年长大,一年年给他的礼物,从婴儿的小拨浪鼓,逐渐变化到知识性的礼物,他进大学那年,她送给他克林顿总统自传,后来,礼物没法升格了,干脆塞给他一个红包。 
  她和我一家人悲喜与共。1987年圣诞节前,蓝蓝和李欧梵结婚。他们在法院公证后,我们在家招待两家至亲好友,我特别请了一个厨子,在我家后园雪地搭起大锅大火炒菜,壁炉里的火光欢喜地跳跃,香槟酒一瓶一瓶啪啪喷出,外交官的德国女婿Klaus炫耀他的中文,讲到Paul时,问欧梵怎么说“Father-in-law”,大教授李欧梵醉醺醺地告诉他:丈母爷!一向沉静的华桐笑得前仰后合,将酒一饮而尽,郑愁予醉得要亲吻每个人,满屋喜气洋洋,三岁的Christoph在大人中躜来躜去,大声说:我要结婚!满场大笑。Paul说:你去敲钟,对客人宣布吃饭吧!那沉重的铜钟挂在壁炉台上,小家伙不知道如何敲打,Paul抱起他牵着他的小手拿起铜锤,小人敲钟说:吃饭吧!朱晶嬉不住地说:美极了!美极了!她淌了一脸眼泪。 
  Paul在机场突然倒下,她哭着为他办丧事。追悼会那天,她要我在头发上戴一朵白花,我说:他不在了,看不到了,不必戴花了,她将花插在我衣襟上,突然哭出声来,我已麻木无泪,墓地,墓碑,都是她和我母女三人一同奔走选择的。 
  Paul每年的生日,和他生前一样,她必做一个他喜欢吃的意大利蛋糕,手捧一束鲜花,和我一同到墓园去,我带着他喜欢的秋海棠,和一大杯威士忌,我们一同清洗墓碑,将花摆在墓前,我将威士忌一滴一滴洒在墓上,一面对Paul说话,就和他生前一样,告诉他家中每个人的情况,朱晶嬉接着对他说话,告诉他我很健康,生活很好,要他放心,我最近出版的书,她坚持烧一本给他。《三生三世》那本厚书,我和她一页一页地烧,烧了好一阵子。 
  Paul和派克(Gregory Peck)在60年代同时应约翰逊总统之邀参加美国第一届国家艺术委员会,两人都是美国上一代的古典人物,六年相处,共同讨论如何促进美国文学和艺术,成了好友。派克应邀来爱荷华演讲,Paul已故去,他一下飞机就问我是否仍在爱荷华,我们匆匆见了一面,派克说Paul是他所认识的最诙谐的人。他夫妇俩临走前在小城闲逛,突然有人迎面向他大叫:Paul Engle是我美国爸爸!原来是朱晶嬉,他们就在街上谈起Paul。派克说他很怀念Paul。 
  她喜欢音乐,奏鸣曲,室内乐,歌剧,协奏曲,她全喜欢。她说音乐引诱她创作,引诱她开拓创新。她的作品是纯美和内涵的结合。她早期的丝绸蜡染色彩富丽,艳光逼人,后期的作品是各种不同金属雕塑,多半是银白雕塑,寥寥的线条所表现的优美形式,隐含心灵的神悟,音乐的谐美,流水的荡漾,女性的孤傲透着性感,你痴痴看着,庆幸你有那份纯美的享受。 
  朱晶嬉从不谈她的艺术成就。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史密森(Smithsonian)博物馆,法国卢浮宫博物馆,以及丹麦、英国、德国的博物馆,都收藏她的作品。她主持爱荷华大学艺术学院的金属艺术创作坊,三十多年来,用她创造的特有的金属艺术制作方式,教导出许多出众的学生,在当代美国艺术界已露头角,得到重要的艺术奖。 
  朱晶嬉那个人,就是个“情”字,她对艺术,亲人,至友,都是死而后已地奉献她的情。 
  2005年岁末 
  风雪漫天,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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