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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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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绝望让她不寒而栗。她想,他到底经历了多少地狱的劫难,才变得这样狂躁和倔强?她被他的绝望激励起来,想要战胜他的绝望,就像喜欢雨水的白蓬草要战胜森林的覆盖一样,“我知道您的心情,首长同志。没有谁想看见自己的同志牺牲。可他们是为一个新鲜的共和国的诞生牺牲的。”她想,她得把一件事情说破,一件事情说破就没有什么了。
  “新鲜吗?它有多新鲜?死了,烂了,它有多新鲜?残了断了呢?没胳膊没腿呢?”他怒气冲冲,好像是她让事情弄成这样的。
  “人民会照顾他们的英雄。人民会把他们当成英勇的儿子,善待他们。”
  “是吗?照顾吗?真不错!那么,告诉我,你是谁?”他嘲笑地盯着她。
  “革命者萨努娅。萨雷·萨努娅。”她说,骄傲地挺起胸脯,仰起下颏儿。
  “很好,很好,你真是一个好女人!我们这些大男人让你们这些娘儿们照顾!哈,真是好心肠,这个人民的胜利真不赖!”现在他更过分了,他差不多就是在糟蹋自己,“烂掉真他妈的不赖!”
  萨努娅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仰起下颏儿,乳峰高耸,极度憎恨地看着面前这头可恶的不肯让人抚慰的公牛。可是,这样做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她没有战胜他,战胜不了他。对于“烂掉”这个词,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突然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泪水顺着她美丽的面颊扑簌簌地往下流。她不想让他看见这个,迅速地转过身,快步走出病房。
  一直忙碌到下半夜,萨努娅才回到宿舍,疲倦地洗了把脸,上了床,取过一本书,想接着往下看,可心绪不宁,翻了好几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索性闭了灯,缩进被单里,拉过被单,掩住下颏儿,在透窗而入的蓝色月光中呆呆地发愣。她想,她和乌力图古拉见第一面就吵架,和他分手后再见面,两个人又吵;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她不能接受他的“合适”理论、反感他的蛮不讲理,那么这一次呢,又是因为什么?是什么让她不能接受他?难道他们就像两只来自不同群落的长犄羊,非得用掐架这种方式见面不可?
  萨努娅这么想着,突然想起来,她去看望乌力图古拉,她是为看望他去的,可自始至终,他俩都在掐架,唯独没有提到他的伤势。
  夏天过去后,萨努娅接到派遣通知。她被派往刚解放的广州,去那里工作。
  自从乌力图古拉拿“烂掉”这个词来嘲笑她,让她对他的探望成了她的再度受辱,她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她为什么要惹这个不愉快呢?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她从来没有欠过他什么,现在也不欠。现在她只是对他更加地憎恨。既然他不肯接受她的关心,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理会他,让他痛痛快快地去“烂掉”好了。因为这个决定,萨努娅心里有了说不出的轻松。
  萨努娅的工作很忙。这两个多月,她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到住地,第二天凌晨再从那里离去。夜里是医院往外拖死尸的时候,伤员都睡了,街上没有行人,这个时候把咽了气的士兵拖走,可以照顾一下其他伤员的情绪。萨努娅遇到过好几次拖死尸的场面,总是同一辆蒙了帆布的卡车停在医院门口,几个兵站部的士兵进进出出,把几具或十几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搬上车,再把车开走。
  萨努娅不知该怎么安慰那些在伤残中痛苦挣扎的异族兄弟,不知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萨努娅心里很疼,老有一种亏欠了谁的感觉。
  葛昌南来医院探望乌力图古拉的时候,顺道看望了萨努娅一次。
  “就在隔壁,抬脚就过来了。”削肩书生葛昌南这段时间单打独斗,忙得脚丫子朝天,痔疮犯得更厉害,老是咝咝地抽凉气,因此垂头丧气,“没了老乌,313师就是重建也没意义。散黄的蛋,有什么意思?”葛昌南脸色苍白。看看堆在萨努娅床头的书,露出羡慕的神色,“财主啊,仓满囤满。革命的起因嘛,不平等。所以说,要均田地,也要均书。”葛昌南自嘲地笑笑,想起什么,“老乌没找你借书?不会吧?他这人,虚荣心强,拿文化当脸,可爱看书了。可谁都不爱借给他。他那双铁耙子似的手,费书,书到他手上,跟啃过似的。”
  “他看什么书?”萨努垭想象着,书要读成怎样的贪婪,才跟啃过似的。
  “这个嘛,不一定。《三国志》,《七侠五义》什么的。”葛昌南有些窘,挠了挠头,看萨努娅在那儿淡淡地笑,立刻警觉,撇开了书的问题,“可313师的兵爱他。你没有见过老乌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些兵拿什么眼神儿看他,跟儿子看爹似的,眼里汪着泪,恨不得为他死了才好。”一说起这个葛昌南就来情绪,脸上带着不满,“我费九牛二虎之力,嘴说烂了,他往那儿吧嗒吧嗒走一圈,唾沫星子没费一粒,人就给他勾走了魂儿。所以说,和他搭档,没劲儿。他还老爱吧嗒,枪一响,人就抽筋,往前直蹿,拉都拉不住。你想呀,老和兵泡在一起,要倒一块儿倒,兵能不拿他当爹?”
  萨努娅想象着,乌力图古拉昂首阔步从兵面前走过的样子,还有搂着枪撞开兵往前冲的样子。吧嗒吧嗒。横冲直撞。蛮不讲理。他那个时候是不是恶毒的?他的兵要怎样加快速度跳跃着往前扑才能跟上他?萨努娅想不出来。也许她真的亏欠了他们,那些不愿意让娘儿们帮助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萨努娅有些不安,于是,在接到派遣通知起程去广州报到之前,萨努娅决定把个人的憎恶和屈辱放到一边,再去看望一下乌力图古拉。不管怎么样,他们在革命的洪流中相遇了,他们是同一条河流里的浪花,不该有芥蒂。再看望他一次,最后一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们不是爹和儿子的关系,不用吧嗒吧嗒。
  萨努娅收拾好行李,换了一件干净的军装,朝总医院走去。她想好了,这一次,不管乌力图古拉说什么,怎样恶毒,她都微笑,不理他的茬儿。她在他那儿稍稍地坐上一会儿——不让坐站着也行——然后告别,祝他早日康复。
  乌力师长吗?他不在,已经走了。不,没有牺牲,是康复出院。是的,康复,全好了,连头发和眉毛都长出来了,看不出有什么后遗症。你们的伏罗什洛夫大夫说,这是奇迹,自打俄波战争到现在,他治疗过的伤员可以组成一个加强师,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奇迹。不知道,应该是回313师了吧,您可以问问前指。再见,一切顺利萨努娅同志。
  汉口的10月是最好的季节。爬墙虎和牵牛花沿着街道郁郁葱葱地扩张着它们的地盘。有花翅蝴蝶和大眼睛蜻蜓在花丛中飞翔,走出医院的萨努娅却有些失落,显得不知所措,犹豫着,不知该再做些什么。
  事情本来可以结束了,她来看望过他,表示不管她接不接受他的“合适”理论,在不在乎他的“烂掉”说法。她都原谅了他。不管他在不在那里,她已经完成了礼节性拜访。然而,她却没有预料中的轻松,甚至有些不快。他怎么可以走掉?怎么就康复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个?——他不光是一头蛮不讲理的公牛。还是个脑瓜子好使的会和护士开玩笑的人。他会在挨了一发加农炮弹之后死里逃生,而且飞快地长出头发和眉毛来?他是一个会创造奇迹的人吗?问题是,他怎么告诉她?她负气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坐在轮椅上,浑身绑着厚厚的夹板,脑袋和脸可笑地浮肿着,他不可能像两个人最早认识的时候,山摇地动地走进她的宿舍,椅背吱呀地坐在她面前,笑嘻嘻地告诉她,他对创造奇迹拿手得很,她要不信,他将表演给她看。是她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不理他,因为对他的憎恨,她想起他来就气恼,这才让他有了机会没有散架,并且养好了脑子,快快乐乐地踹开医院的大门,吧嗒吧嗒地回部队撒野去了。他踹开大门撞进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个庞大的牧场,天高地阔,无边无际。而她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大海边。他当然没有机会告诉她这些事情。
  年轻美丽的鞑靼女人萨努娅在想着上面这些问题的时候,因为困惑和茫然而有些闷闷不乐,脸上却始终挂着微笑。
  在萨努娅进入中国南方那座财富和鱼腥味同样让人坐卧不安的城市时,乌力图古拉正带着整编后的313师进入广西,在十万大山中辗转作战。
  师参加了粉碎白崇禧南路攻势的作战,而后转战粤桂边境,参加了追击和歼灭白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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