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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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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家,曾经是个水草丰泽的牧场,在茂盛过、丰腴过、强大过之后,现在它已经干涸了,凋敝了,垮掉了。
  乌力图古拉五十八岁被剥夺了所有权力,等于是被人从马背上拖下来,不让撒野,手里给塞上一把粪铲子。他回天无力,不能再把倒下的马扶起来,不能再把垮掉的家重新垒起来,不能再驮着这个家去满世界撒野了。他能够做的事,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家里等待萨努娅,等着她回来。
  有时候乌力图古拉有些疑惑。他在这条江边生活了十多年,他和他的家有多么大的变化啊,这变化大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可这条江,流淌了多少年,好像一点儿样子也没有变。它是怎么做到的?而他和他的家为什么做不到?
  乌力图古拉恢复自由以后,葛军机和家里恢复了联系。葛军机进步很快,大学毕业后回到部队,连提两级,已经是连级干部。部队找他谈过话,准备派他去南京政治学院继续深造,深造回来就调军区工作。葛军机来过几封信,提出要调回武汉,好照顾乌力图古拉。家里要是有个人,我就能放下心,可天赫没有音讯,天扬又在部队,我不放心,葛军机在信里写道。
  “你不用管我,不用管家。”乌力图古拉戴着老花镜,坐在阳光充足的书桌前,一笔一画地给葛军机回信,“你给我在部队上好好干,像你爸爸一样,干出个政治委员来。”他写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因为笑,耸动了鼻子,老花镜没架住,往下滑。他把老花镜扶住,扶稳,继续写,“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是多么的优秀啊,你也要像你爸爸一样,也优秀!”
  乌力图古拉不是光在基地等萨努娅。他隔三差五地往北京跑,公安部不见,他也去,他去要他的老婆。他们不还给他,不见他,不给个说法,他就一趟趟地跑,没完。公安部给军队反映,你们一个老同志太不像话,跟上访的老农民似的,一点儿觉悟也没有,我们又不能扣他,你们来个人,把他领回去。
  梁永明不得不出面,去收拾乌力图古拉捅出来的马蜂窝。梁永明倒是见着公安部的人了,不光见了,还说上了话。公安部终于动弹了一下,重新审理了萨努娅的案情。连公安部自己都觉得事情有点儿荒唐,特务和间谍的说法,全是捕风捉影,和苏联闹矛盾嘛,凡是和苏联有关系的,都得跺上一脚,跺成屎,拿来往苏联脸上糊。萨努娅什么事情也没有,不知道怎么弄的,一层一层往上报,哪一层都拿萨努娅当武器,或者事不关己,不理不睬,生生就给做成这样,就给判了二十年。
  公安部下文,萨努娅属冤假错案,平反,放人,恢复名誉。
  梁永明私下对乌力图古拉说,也是萨努娅运气好,中苏两国正在恢复外长级谈判,前两年被砸掉的外交部,最近也恢复了工作,萨努娅是托了大好形势的福,要不,难说。乌力图古拉红着眼说,我是感谢运气呢,还是感谢大好形势?我该不该操他的娘?我该操谁?梁永明连忙去关门,劝乌力图古拉别太较真儿,凡事一较真儿就没法儿过去啦。
  葛军机听说萨努娅的问题解决了,立刻请了探亲假,从福建赶回武汉,和乌力图古拉一块儿去山西接萨努娅。乌力图古拉那两天像盼着过年的孩子,老问葛军机,票拿到手了没?铁路不会被水冲掉吧?最近有没有闹地震?再让葛军机打电话问,是让去北京接,还是直接去山两?好像这些事情不落实,年就来不了。葛军机看乌力图古拉,说,爸。说完爸以后就没了下文,眼圈红了。
  还是定襄那座监狱,还是那条长满了红豆松和山白杨的山路,只是乌力图古拉身边乌力天扬换成了葛军机,还多了个负责联络和照顾乌力图古拉的黄干事。
  因为有组织出面,不用在老乡家过夜,定襄县武装部给派了一辆车,直接开到监狱门口。监狱方面已经接到通知,验明家属身份,让在一连串的文件上签字,画押,交割当事人的保存物品,顺便告诉家属,萨努娅脖颈上长了颗瘤子,得割掉。
  萨努娅事先得到通知,换了当年穿进来的那身衣裳,从监舍一出来,也不和乌力图古拉细谈,也没对葛军机说什么,说声快走,自己抢在前面,就往监狱外走。乌力图古拉愣了一下,没明白萨努娅怎么了。葛军机抢上前去,说妈,妈您慢点儿,别摔着。萨努娅一脸紧张,说不能慢,慢了他们就追上来了,就不让走了。又埋怨说,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躲了半天,差点儿让他们发现。又让父子俩跟她走,她观察了好几年,琢磨了好几年,知道路在哪儿,摔不着,知道哪儿有人看着,不能过。乌力图古拉心里一咯噔,就知道萨努娅走火入魔了。
  出了监狱的门,萨努娅径直朝山下走。葛军机抢过来说,妈,咱们有车,不用走。萨努娅看见车,脸立刻变了,僵硬着腿脚绕过车往前走,说上不得,上不得,上了就得拖走!葛军机解释了半天,连哄带拉,把萨努娅弄上车。车一开动,萨努娅又催着开快点儿,还不断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过一个弯道时,司机怕掉进沟里,踩了一脚刹车。萨努娅变了脸,质问司机,你是谁?居心何在?是不是他们派你来抓我的?把司机弄得满脸不高兴。本来乌力图古拉想去上次住了一晚的那个老乡家看看,谢一下人家,萨努娅说什么也不让停车。乌力图古拉没办法,只好拿出事先准备的五十块钱,交给司机,请他把钱送给那家老乡,就说两年前,一老一少来看犯人,吃过他家的红枣和柿饼,睡过他家的炕,谢谢他和他的家人。
  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萨努娅认出了葛军机。她就埋怨葛军机,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也不告诉她,还嫌葛军机穿了军装,刺人眼。没等眼圈红了的葛军机开口叫妈,萨努娅又紧张兮兮地要葛军机去侦察一下,看有没有便衣在车站外搜捕人,有就回来报个信儿,大家赶快转移。乌力图古拉已经平静下来,示意葛军机别争,照萨努娅的话做。葛军机出门,找了个背人的地方,靠在墙上发愣。呆呆地看着街上卖烤白薯的炉子。
  一路上又闹了几次事。一次是在太原转车的时候,萨努娅眼睛滴溜溜地转,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上前抱住一个妇女,叫人家花花,说我可找到你了,我知道你妈关在哪儿,你妈快不行了,撞了几回墙,你快去救她。一次是在郑州站,葛军机下车买吃的,萨努娅没见着葛军机。非找乌力图古拉要人,说乌力图古拉把葛军机出卖了,还质问乌力图古拉出卖了多少人、得到了什么好处,引得车厢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最后一次是到了武汉,接站的车带着他们回基地,一到基地大门口,萨努娅的眼睛就发直,恐惧得抓住葛军机的手,说军机,快,快带妈离开这儿,妈不能再让他们抓走!
  回到家,公勤员郝卫国和值班员接出门来,帮着卸行李,乌力图古拉和葛军机才松了口气。萨努娅不理人,径直上楼,去乌力天时的房间。
  “天时,天时我儿。”萨努娅就像昨天才离开这个家,往床头一坐,伸手去摸乌力天时的脸。乌力天时还是那个乌力天时,半截身子,硕大的脑袋,眼白多多,看不出什么变化,这让她感到心里踏实,她一踏实就松弛下来了,“天时你看,妈回来了,妈今天干了很多事。妈忘了给你买牛奶,但是不要紧。妈一会儿再去买。”
  “一个人……一个人发了阑尾炎……医生……医生把阑尾割了……这个人就……救出来了……”乌力天时背着毛主席语录,有些激动,眼睛老想往萨努娅这边转,嘴角有一汪口水流淌出来,好像——至少萨努娅这么认为——他还咯咯地笑了一下。
  萨努娅在楼上和乌力天时说话的时候,葛军机在楼下抹眼泪。
  “像什么话,”乌力图古拉在批评葛军机,“连级干部,带一百多号人,哭鼻子,让你的兵看了怎么说你?”
  “爱说什么说什么,”葛军机呜呜地哭,“反正我要回武汉。我要照顾您和妈妈。妈这个样子,您这个样子,我看不下去。”
  “你妈要你照顾什么?”乌力图古拉说。“我要你照顾什么?我俩好好的,要谁照顾?你把你自己的前途照顾好。”
  “爸,”葛军机抹着眼泪说,“爸您就别瞒我了。您装什么都装不像。我知道您心里苦,你盼妈是什么样子。您和我妈又打又吵,可我妈不在了,您的日子也不在了。我妈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她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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