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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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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给人五马六驾当差的人,他干不了那些事儿。再说了,真要他去,档案在组织手上,人在组织手上,连同家里的情况、社会关系情况,折腾了几十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么一想,乌力图古拉就有些糊涂,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儿。
  乌力图古拉的烦恼不在这儿,而在乌力天扬。
  乌力图古拉有些拿不准,当初一大家子,葱姜蒜韭,满园子竞相生辉,萨努娅拾掇得好好的,没压抑谁,一园子春光无限;现在园子荒掉,就剩下两头半蒜,他就没法儿收拾,老五在那儿憋着劲儿拿他当敌人,看得出是忍着耐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忍耐不住就出手,这个家,可就变成校场了。
  萨努娅是怎么把这个家治理成这样的?这个家,没有了萨努娅,还真不是个家。乌力图古拉这么想着,就深深地思念起他的女人萨努娅来,而且为这个念头、为他的思念,苦笑了一下,再苦笑了一下。
  乌力天扬走在大街上,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武汉这种江湖城市,是什么都招揽着,又什么都蓄不住。多少水和水中的生命流淌进这座城市,又流淌着经过这座城市;多少人从东南西北的地方来,在这座城市里打一晃,又匆匆地走掉。流淌掉的和走掉的大多是优秀的,是这座城市需要的,本该留住,却没留住,城市就呈现出日益颓靡衰落的气象,像个巨大的垃圾场。乌力天扬走在这样的城市里,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觉得自己孤立得很,跟一只蚊子差不多,谁要看他不顺眼,一巴掌拍死他,他也不会感到有什么委屈。
  省委干休所一个叫昆文艺的孩子,爹妈回湖南老家修房子去了,家里空着,一群和乌力天扬同样打扮的待业青年在他家里集中。因为没事儿可做,他们把自己打扮成十二月党人的落魄样儿,穿着马裤和白色衬衫,脚蹬软面麂皮靴,抽着牡丹牌香烟,喝着散装啤酒,粗俗地开玩笑。马裤窄窄的裤腿宽大的裆,乍一看,像是一群长着一双长腿和一个巨大食囊的鲸头鹳。
  昆文艺比别的孩子大几岁,在湖北省歌舞团拉小提琴,家里操他妈有一架老牌子的钢琴。他穿一件洗得雪白的大翻领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装腔作势的平光眼镜,头发像五四时期的颓废青年,留得老长,绷着脸,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在钢琴上叮叮咚咚弹着一首曲子。
  “你爸这回赚老了,至少给补五千块。”一个叫兰世强的省委子弟说乌力天扬。
  “七千六百八十一块三毛三分。”乌力天扬灌了一口啤酒,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我操!老财嘿,革命的对象嘿,非打不可!”一个叫吕长江的市委子弟大呼小叫,“叫你爸把长江大桥买下来,北京人不许过,上海人也不许过。”
  众人都笑,说这个主意好,是武汉人出的主意,干脆,让吕长江守大桥,支根铁棍,遇人就审,凡是卷了舌头说北京话和夹着舌头说上海话的,就让回头,往江里跳,从江里游过去。反正吕长江没事儿干,不如为祖国守大桥。
  “今天我请客,邦可。”乌力天扬大方地说。
  门敲响了,快乐而急促。
  进来的是一群女孩子。领头的是小乔,昆文艺最近一段时间的女朋友,青少年宫合唱队队员。她们嘻嘻哈哈,或者故作矜持。来的大多是熟悉的。只有一个像风车一样单薄的女孩,小乔介绍,是合唱队的队友,技校生。女孩子头一回出现,蹙着猫一样的鼻子,眼睛滴溜溜地到处张望。像是进了猛兽级的动物园,有些不安。
  话题改变,改成不久前死掉的王明、傅作义和竺可桢,还有江青火烧军队的讲话,还有为什么要批判孔子。
  昆文艺一直在弹“万泉河水清又清”。弹得很投入,真的弹出了流水如斯的清澈,让人觉得屋子里的姑娘就是那些编了斗笠来送给红军的姑娘,军爱民来民拥军果有其事,而且军民团结一家亲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小乔甜蜜蜜地挂了一只膀子在昆文艺肩头,昆文艺弹完第三个反复,手从琴键上收回,就势揽住小乔的腰,起身严肃地对众人说,费什么话,江青挖孔夫子的祖坟关你们什么事,你们就不能干点儿正事儿?说完带着小乔进了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等于是信号。青年才俊们闻风而动,各取所需。一人拽了一个女孩子往楼上去。其他人也没空着,猴找猴鹅找鹅,上树下河的都有,一会儿客厅就空荡荡的了,只剩下乌力天扬和那个像猫一样蹙着鼻子的女孩。
  “不是说,跳舞来的吗?”猫茫然地看了看灯光下慢慢坠落的灰尘,不满意地耸了耸鼻子。
  他们就跳舞。客厅里有现成的唱片机,随便放一张在上面。是马勒的《流浪少年之歌》,“哎,是你吗?哎,是你呀。美妙的世界,如今我要交好运。不,不,不会的,鲜花永远不会为我开放。”这个反革命悲观主义制造犯!
  他们在鲜花和好运中挪来挪去,提一些无聊的问题。再无聊地回答那些问题。现在他们彼此认识了。他是社会青年,而她是纺校学生。这怎么可能?他像没事儿干的吗?那么聪明,骗人呀,是工农兵大学生吧。
  然后他们跳到沙发上。猫先发作,把乌力天扬压在下面,不太熟练地舔他的脸,用尖利的牙齿咬他。乌力天扬回咬,狠狠地,有一种秃毛公鸡对刺猬的仇恨。猫尖叫,哧哧地笑。乌力天扬伸手到她的屁股上,狠狠掐,把女孩子掐得叫起来,然后吓得哭出声来。
  “你妈的是泡妞呀,还是掐蒜苗哪!”昆文艺光着上身从书房里探出脑袋。朝呼哧呼哧喘气的乌力天扬喊。他两眼充满血丝,长发用一根橡皮筋扎住,像只粪桶,粪桶边还屎汤似的淌着汗珠子,一点儿颓废青年的样子也没有。
  “掐蒜苗又怎么了?我就掐了,你管得着吗?”乌力天扬从沙发上欠起身子,红着眼睛朝昆文艺吼,吼得躲到一边的猫哆哆嗦嗦地缩在那里,连哭的样子也没有了,“去你妈万泉河!去你妈清又清!去你妈!”
  昆文艺愣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从楼上探出脑袋来的兰世强和吕长江,竖起一根指头,把汗贴在额头上的一丛湿发往上一挑,指头画一道弧,严肃地指向乌力天扬,一字一句地说:
  “蘑菇烤蛋白,柠檬杏仁饼,糖浆水。我和小乔,一人一客。”
  乌力图古拉在他五十八岁那一年接到了离职休息的通知。
  不到岁数。不应该。但不应该的事情多了。就在干部部门找乌力图古拉谈话让他离职休息那天,印度把锡金王国给兼并了,一个国家生生地让另一个国家做了自己的殖民地,等于是让那个国家做孙子,国王都是儿皇帝,还有比这更不应该的?所以,没有什么好说的。
  干部部门和乌力图古拉谈过话之后,征求他的意见,看他愿意去哪儿休息。进京不可能,上海广州这种城市,努力一下是可以办到的。或者叶落归根,回内蒙古老家。
  乌力图古拉没让干部部门的人费太多口舌。明确表示,北京上海不去,老家也不回,他就在武汉歇下来,祖宗早就说过,无处黄土不埋人,何必马革裹尸还,他还费个什么劲儿?但是,有两件事儿,组织上得给办——
  “萨努娅已经关了六年,我没有她的任何音讯,连人也见不着。这就奇怪了。就算她是特务,叛了党卖了国,该判,也得把判决书送到家里,让家属签个字吧!该毙,也得通知家属去收尸,让家属交子弹钱吧!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准信儿。其实,不光我清楚,你们也清楚,这两样,没有一样该让萨努娅沾上,她是替国家背黑锅,一口黑锅背了十几年,背了十几年呀!你们得把人给我送回来。怎么抓走的,你还照原路往回送。不是让休息吗?你让我好好休息,让我们好好休息。”
  “第二件,不是天时的事儿,天时为国家被石头砸了,国家要他这么做,他也该这么做,我能接受,不怪国家,也不怪石头。我的儿子,我背着抱着,不连累谁。是老五。”
  乌力天扬老和乌力图古拉吵架,他就像一枚怒气冲冲的子弹,拦都拦不住地往前冲。又不是我把我闹成这样的!谁他妈愿意生在这个家?有本事你别生我!有本事你把我妈找回来!老五不讲道理,但他说得对,不是他把他弄成这样的,不是。
  “他已经长大了,书没读成,又没个工作,是我连累的。就算我给组织上找麻烦,组织上管管这件事儿,让他当兵去。”
  梁永明听干部部门来的人说了乌力图古拉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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