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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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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骂简明了是指桑骂槐,其实是说简先民这颗老鼠屎坏了简家这锅汤。
  听儿子没完没了地骂,简先民的苦胆都淌出来了。他在心里哀怨地想,我这个当爹的还要怎么样?大院的孩子没有不挨打的,可老简家的孩子,打小到现在,谁挨过我一巴掌?不都是我抱着捧着养大的?
  简先民这么想着,不由得泪落了下来。他想,在家庭成员问题上,自己不可谓没有近虑远谋,还在接受审查的时候,怕自己连累家人,想到那个叫柴春泽的知识青年,给他当领导的爹写了一封退学的公开信,《人民日报》发表社论,称他是敢于同旧传统观念决裂的好青年。还有一个叫钟志民的南方大学生,抵制走后门,也退了学,社会上一片叫好,差不多给捧到天上去了。受这些事儿的启发,他才动员简小川主动退学,保住政治荣誉。可简小川不干,结果让学校查出是后门生,给清退了。要是儿子能按自己的打算,主动退,早点儿退,退到工厂或者别的什么单位,那他不也是反潮流的英雄吗?何至于被人开除?儿子在政治上太不成熟,他不明白,那样做,不光会为他自己赢得站住脚的机会,也会为这个家庭赢得一种政治资本,而这个家现在是多么需要政治资本啊!
  简先民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自己不用说,政治上没有什么价值了,方红藤也没有价值,下面四个孩子,小川已经失去了机会,雨蝉和明了没有资本,剩下的,只有雨槐了。如果雨槐能采取行动呢?比如说,她主动退下来,从文工团退到连队。不。那样还不彻底。要退就从部队退,脱下军装。往哪儿退呢?去工厂?不,工厂差距太小,显不出什么来。还有什么地方?农村怎么样?农村是个好地方。对,去农村,雨槐就去农村!她要放弃文工团演员的身份,脱下军装,去农村当农民,就是反潮流!就是政治资本!就为这个家赢得了宝贵的主动性!
  简先民心里一亮,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盘棋还没有死定,还有扳回一局的机会,这个机会,就在女儿雨槐身上!
  简先民这么一想。人激动起来。可是,很快地,他又陷入迷惘。雨槐有资本,能扳回这一局,可用雨槐来扳这一局,代价太大。雨槐从小就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掌上明珠,现在她已经受他的影响了,连主角都给拿掉了,他再拿她来做棋子,不是太委屈女儿了吗?他宁愿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女儿。
  可是,这世上有不委屈的生命吗?他简先民委屈了,全家人都跟着委屈,雨槐也跟着委屈;他要没了出路,全家人都没了出路,雨槐还有出路吗?就算他们有出路,雨槐也有出路,他还是委屈,他们的出路又有什么意义?雨槐的出路又有什么意义?反过来说,如果先委屈雨槐,等他有了出路,再对雨槐施以援手,这个委屈不就没有了吗?
  简先民犹豫不决,琢磨了几天,琢磨得很苦。到底不甘心,把自己的念头告诉了方红藤——是不是可以考虑,让简雨槐脱军装,报名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向资产阶级法权开火。
  “你瞎琢磨什么!”方红藤一听就急了,“雨槐在文工团待得好好的,她又不是你,又没犯错误,为什么要脱军装?她向谁开火?”
  “什么叫好好的。连主角都让人给拿掉了,还是好好的?你是好好的吗?小川是好好的吗?我要好不了,这个家,还有谁能好?”
  “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不同意雨槐脱军装!”
  方红藤拿简先民的荒唐念头没有办法,可她说什么也不同意女儿脱军装。简先民真要这样做,她豁出去什么也不要,坚决和简先民拼到底。
  自从知道简先民和夏至的关系后,方红藤十几年来没有对简先民热乎过,可也从来没有和简先民争吵过,连简先民犯错误被办学习班,她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这件事情,她是真被逼到了绝境上。
  简先民也被逼到了绝境上。他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他的心头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血珠子。他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直到把两边脸扇麻木了。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念头。他必须拯救自己,决不让这个世界把自己给活活地吞噬掉。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就顽强地扎下根来,并且快速地开花结果了。
  简雨槐被简先民说出的那个决定吓坏了,完全失去了主张。有一阵她不肯相信简先民说出的话。她瞪大眼睛,看着简先民,目光中满是困惑。她说爸,你在说什么呀?她说爸,你没有开玩笑吧?后来她明白了,简先民没有开玩笑,他根本没有心情开玩笑,他说的都是真的,是他的决定——他在没有任何出路的情况下做出的、背着她的妈妈找到文工团来告诉她的决定。
  “不。”简雨槐不能接受这个决定。她真的被这个决定吓坏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没退到马路上去。“我不脱军装。”她说,“我不下乡,不当农民。”她说,“说什么我也不。”
  “‘到人民中去,到人民中去,那儿有你的位置,从知识的宝座上流放自己,你将成为代表人民的勇士。’”简先民准备充分,他充满希望地背诵道,然后向女儿解释,“这段话不是我说的,是伟大的俄国革命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说的。你看他的话说得多么好,他说出了全世界青年知识分子应该走的道路!”
  “你在说什么呀。我现在就在人民中间。工农兵学商,我不是在人民中间吗?”简雨槐不光反感那个决定,她还被简先民的奇谈怪论弄得很紧张。
  简先民没有说服简雨槐。一次没说服,他去说第二次。他连着几天跑文工团,找简雨槐。他没有退路了,豁出来了,非把女儿这个堡垒攻下来不可。
  “雨槐,”简先民的泪水流淌下来。他比他的女儿更早一些流下眼泪。泪水像大镐头狠命刨出来的两眼泉水,汩汩不断地顺着他的脸流淌下来,“你得救我,救你爸,救你爸我。”他急匆匆地说,并且不再使用任何革命家的语录,“你是我的女儿。没有人能救我。你妈、小川、雨蝉、明了,他们都救不了我,只有你能救我。”
  “可,为什么我要脱军装?我脱军装就是救你吗?”简雨槐也流泪了。她不想让泪水流淌下来。她用力揩泪水,“我脱军装怎么就是救你?”
  “女儿,好女儿,乖女儿,你怎么就不明白,”简先民流着泪,拳头紧攥着,是孤注一掷的架势,“他们在整我!他们会把我整死!”
  “您过去也整过人。您整过乌力伯伯,还有萨努娅阿姨。他们被您整成那样,整得家破人亡,他们全都给毁了!”简雨槐揩不尽眼泪。她的眼泪太多了。她冲简先民喊,“您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整人!您现在是在遭报应!”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说?”简先民吃惊地看女儿。
  “这是报应!这就是报应!”简雨槐不顾一切地喊。
  简先民呆呆地看着简雨槐,看着和他一样也豁出来的女儿,不肯妥协的女儿。没错,他过去是整过人,但那是政治斗争,是党内路线斗争,是文化大革命的需要,他是党的工作者,必须服从这样的需要,这没有什么话好说。他同意女儿的说法,那是遭报应,任何斗争都会有报应,但他的报应不是整人整错了,而是他跟队跟错了,是这个报应。对这样的报应,他不服,他要翻盘,所以他才希望女儿支持他。可他也看出来了,女儿决绝得很,真的是一点儿余地也没有,一点儿希望也不给他留。他绝望了。他觉得他不是马失前蹄,是被马蹄踏成了齑粉。也许这样更好,这样的话,他和女儿之中,至少还能保下一个,他也用不着再费什么心机了。
  “好吧,”简先民把头扭过去,看马路上一群英姿勃勃的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把先前摘掉的、没有了红色帽徽的、样子十分可疑的绿色军帽重新戴上,在军帽的后沿,留下了一缕未曾抿齐的白发,“好吧,那我就这么等死吧。”他不再看他的女儿,泪水簌簌地往下流,绝望地挥了挥手,“反正,人总得死,总得烂,死了烂了,就一了百了了。”
  简雨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泪流满面。她不是现在才流泪。她早就在流泪。在简先民告诉她他的决定之后,她偷偷哭了好几次,躲在被窝儿里,或者坐在床头哭。她看见她的父亲,那个绝望到极点的大个子,他摇摇晃晃地朝营区外走去。他走出一段路,像是喝醉了酒,像是被抽去了脊梁,像是遇到了十二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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