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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6-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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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她? 
  我不知道。 
  她喜欢你? 
  是……不是!我不知道。 
  你想娶她? 
  不。 
  她想嫁你? 
  我不知道。 
  她来过这里几次? 
  三次。 
  多少次? 
  三次。 
  你们上过床了?问这个问题时我心大幅度地跳了一下,妈的,我还是个处男呢。 
  张建军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我一眼,只是一眼。没有。他惊慌失措地答道。 
  你还准备和她怎么发展? 
  不。 
  你应该继续让她来车场。 
  不。 
  她长得不错,我看她对你很有意思,你复员的时候干脆把她带回家得了。 
  不。 
  干吗不? 
  不。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 
  你刚才为什么对她那么粗暴? 
  我不知道。 
  好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这句话,我拉开门走了出去。进这道门之前,我愉快,出了这道门之后,我愤怒。 
  指导员!张建军追了出来,紧紧跟在我屁股后面,指导员我错了,你处分我吧! 
  我看都懒得看他,径直走了。 
  从车场回来的路上,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马上把张建军从车场调回来,可是回到连队后,这种想法又消失了。李二明在的时候,我没有抓住过任何确凿的把柄,却毫不犹豫地让他搬了回来;现在我亲眼目睹了张建军的爱情片断,却下不了让他搬回连里的决心。人是奇怪的动物,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我在宿舍里坐了很久,最终决定让这件事到我这里为止。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虽然其他人或许早已知道,可我不会让这件事从我嘴里说出去。我一直信任张建军,现在我得为这种盲目的信任付出代价。 
  两天后的上午,文书从团部取报纸和信件回来后,给我送来一封信。 
  女性笔迹,水青邮戳。文书说,符合条件的就这一封,张建军的。 
  我点点头,扔给文书一根烟,他笑嘻嘻地接过去点上。张建军的事给了我一个教训,所以我让文书注意每天的信件,如果是“女性笔迹、水青邮戳”的信都拿给我看后再发下去。我从来也不与爱情作对,我自己甚至也渴望遭遇爱情,但对我来说,爱情的地位永远次于军规。军规不允许受到任何玷污和挑战,至少在我这里不允许。 
  信很薄,落款是“内详”。这种欲盖弥彰毫无创意的伎俩真是幼稚。我拿着信看了好一阵。我不知道那个刘霞写了些什么,问题是,我想知道。我举起信,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但什么也看不到。我不想侵犯公民通信自由也不想窥探他人隐私,我只是想知道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怎么在不损坏信封的前提下把信打开吗?我问文书。 
  简单。文书说,放在开水壶嘴上,用蒸汽把封口的胶水化开,看完再粘上就对了。 
  这么专业,你不会是经常偷看别人的信吧? 
  我哪里敢。就是上高中的时候偷看过一次。文书嘿嘿地笑,我看上我们班的“班花”了,她的信放在传达室窗户上,我就取来打开看。看完了粘好就还回去了。就一次,不骗你。 
  里面写什么了? 
  也没啥,我们县城一个著名的混子写给她的,交流两人上床后的体会。文书说,看得我跟吃了一把苍蝇一样,恶心坏了。我以前一直以为她特纯洁。早知道不看,到现在我还后悔呢。 
  后来呢?我有些好奇。 
  后来那个混子吸毒死了。她没考上大学,不知道干啥去了。她长得真是不错。文书叹了口气,妈的,狗男女。 
  行了,别那么骂人家。我一边笑一边把信扔给了文书,让他给张建军送去。奇怪的是,午饭后,文书又拿着那封信回来了。 
  张建军发神经,死活不收信,非要让我拿回来,说请你亲自打开看。文书说。 
  是神经了,我看他的信干■。我愣了一会说,那先放这吧。 
  我认为张建军此举是在向我表明态度,但这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无法信任他了,感觉真是易碎品。我也不可能真去拆看他的信,那不是我的风格。下午想看会书,但脑子里总晃着那封见鬼的信,最后实在坐不住,开车去了车场。 
  我远远看见张建军坐在值班室门口。车还没停稳,他已跑上前来给我开门。 
  怎么个意思?我没下车,从仪表盘上拿起那封信冲他晃晃。 
  我错了。他始终不敢看我,目光四处躲闪,我不看她的信,请你看。 
  好吧,我现在批准你看这封信。 
  不。 
  拿着!我说,现在就看。 
  张建军迟疑了一下,撕开了信封。我看到那只是薄薄的一页纸。我还看到他的脸色不大好,手在抖。 
  你看。十秒钟后,他把信递给我。 
  我看?我为什么要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转回头关上车门,打着了车。 
  我跟她真的没啥,你就看看吧!张建军突然伸手抓住车门,带着一丝哭腔央求道。 
  我冲着方向盘猛击一掌,叹口气拿过了那封信。信纸上印着可爱的Hello Kitty,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写着两行字: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我爱你!我恨你!有多爱就有多恨!无情的人!你会后悔的! 
  我发现自己是在自找没趣。我他妈的在和谁较劲?爱就让他们爱去吧,哪怕是我的士兵和这个准女裁缝。我能管得了爱?这封檄文般的信表明,张建军总是在拒绝人家,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所见到的拥抱场景中,张建军是背对着镜头的,而且,头发一根也没乱,衣服一件也没少。我该为沉冤昭雪的张建军高兴吗?或者为他依然可以被信任而高兴?表扬他?安慰他?靠!我的脑子像堆在一起的伪装网,乱得找不到一丝头绪。我把信塞回张建军的手里,用最快的速度驶离了车场。那是我平生头一次意识到,我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自从看过张建军的信,我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去车场。轮到我值班时,我只是让排长去车场检查。我是个军官,没理由被一个下士搞得心烦意乱,可是我依然不能坦然地面对张建军。 
  可他依然是我的士兵,我不能在精神上抛弃我手下的任何一个士兵。我常常觉得李二明活着的时候,常常处在被我抛弃的状态,这让我后悔莫及,我不能再犯下这样的错误。 
  那天刚吹过熄灯哨,修理排长向我报告说马小磊不见了。而晚点名的时候,他分明还在连里,可现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马小磊,一个刚从司训队回来的新司机,一个平时挺听话的江苏籍列兵,一个眉清目秀到十二月八号才满十七周岁的小男孩,他有什么理由和胆量不假外出? 
  他可能正蹲在厕所的某个坑上。我说。 
  没有,我看了。没人在拉屎。排长说,我怀疑这小子跑了。 
  不会,要跑在新兵连就跑了,不会等到现在。我说,问问车场。 
  两分钟后,排长向我汇报说,真在车场,不过他好像喝酒了,不肯回来。 
  我本想让排长去车场把他带回来,可是话被舌头和牙齿篡改了。我说我正好去车场看看,你去休息吧。 
  深秋戈壁的夜晚已经很凉,月亮倒是很明亮。值班室的桌子上放着些花生、榨菜和火腿肠,还有两瓶“草原风情”,一瓶已经打开。马小磊坐在床上,手里端着个一次性塑料杯,里面有半杯酒。张建军则像平时那样坐在桌前,拍着马小磊的肩膀。见我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心里不痛快,想喝点酒。马小磊红着脸,一股酒气向我冲过来。 
  他父母离婚了,他想不通。张建军在边上向我解释,事情过去很久了,他还是不敢看我。 
  指导员,你来得正好,张班长不喝,我跟你喝。马小磊举着杯子,他们离婚啦,没人要我,我就想喝酒庆祝一下。 
  我从没见过一个新兵敢这么跟我讲话。怪不得上战场总得喝喝壮行酒,这种液体真是可以壮胆。我应该接盆凉水兜头浇下去让他清醒清醒,不然他搞不清自己是谁。可是我看到这个列兵红肿的眼睛时,心软了。    

    屁话,谁说没人要你了?连队要你,我们要你,面子够大了吧?我坐了下来,来,把酒倒上。 
  马小磊给我倒了半杯白酒,我和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等我放下空杯,发现马小磊只喝了一半。 
  我喝完了,你才喝一半?我说,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你是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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