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在巴黎只停留了十天。在十三年的通信后,他终于见到了茨维塔耶娃。两个诗人的景况完全不同,一个在国内惶惶不可终日,另一个在海外借债度日,彼此根本无法沟通。帕斯捷尔纳克想告诉她国内的真实情况,但在半公开场合下又能说什么呢?他只好悄悄说:“马琳娜,别回俄罗斯,那里太冷,到处都是穿堂风。”茨维塔耶娃并没有领悟那弦外之音。
本打算回去的路上看望住在慕尼黑的父母,但担心他们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最后途经英国乘船返回苏联。为此,茨维塔耶娃非常生气,她在信中写道:“乘火车从母亲身边经过,让老人白白等了十二年,这事我怎么也想不通,就是杀死我,我也想不通。让母亲别等了——她也想不通。这事已超过我理解的极限,人的极限。在这方面,我与你恰恰相反:我会背上火车去和她见上一面……”鲍里斯再也没见到父母,为此抱憾终生。
若二十年代会因持不同政见而受苦,到了三十年代即使不关心政治也会被认为是一种反抗。鲍里斯面临巨大的困境:在评论家把他捧上了天的同时,想把他塑造成符合他们需要的诗人。鲍里斯担心在马雅可夫斯基死后,他取而代之,成为苏维埃政权的官方诗人。在1953年的一封私人信件中,他描述了当时的痛苦:“那时我比现在年轻十九岁,马雅可夫斯基还没被神化,他们吹捧我,送我去国外旅行,我只要写任何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都会出版;事实上我没有任何病痛,我一直苦于挣脱,就像中了邪的童话英雄一样。”
由于被公认为俄国的大诗人,正好为他提供了一种特权,他得以利用这一特权营救他的同行们。1934年5月13日,曼德尔施塔姆因一首讽刺斯大林的反诗被捕。鲍里斯听说后马上去找布哈林。几天后斯大林突然打电话找他,谈到曼德尔施塔姆的案子。因为用的是公用电话,斯大林跟他通话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他开始受到种种特殊的礼遇,比如,他请别的作家吃饭,作家协会乐于为他买单。由于他的干预,曼德尔施塔姆从轻发落,被判为三年流放。
据说斯大林另给鲍里斯打电话,说他有个朋友写诗,想听听他的意见。鲍里斯收到诗稿后,一眼就看出那是斯大林自己写的。过了几天,斯大林又来电话询问。鲍里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请转告你的朋友,以后最好别再写诗了。”他为此吓出一身冷汗。
鲍里斯第一次见到斯大林是1924年冬天。斯大林召集帕斯捷尔纳克、叶赛宁和马雅可夫斯基三个诗人,询问关于把诗歌从格鲁吉亚文(斯大林的母语)翻成俄文的问题。这是的里斯唯一.一次与斯大林面对面。他在晚年回忆时描述道:斯大林是“他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人——螃蟹般的侏儒,有一张黄色麻脸和翘起来的唇须。”而就在那一时期,他称斯大林是“一个真正的领导人”,并写过歌颂斯大林的诗歌。
1937年“大清洗”拉开序幕,布哈林被捕并被处决,鲍里斯的不少同行也相继消失。有一天,几个军人来到他家,让他在一份要求判处几个元帅死刑的公开信上签名,被他严词拒绝:“同志,这不是签发剧场的入场券,我不能签!”但儿天后在《文艺报》发表的作家签名信中,居然有他的名字。他冲到作家协会去抗议。“我什么事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作协能干出如此卑鄙的勾当!没有人给予我决定他人生死问题的权力!替我签名,就等于把我处死尸后来在即将分娩的妻子的恳求下,他只好放弃追查。
1938年新年之夜钟声刚敲过,季娜伊达生下了鲍里斯的第二个儿子。
1939年,在流亡多年后,茨维塔耶娃带着儿子返回祖国,和先她一步回来的丈夫女儿团聚。但丈夫和女儿不久就在大清洗中被捕失踪了。鲍里斯想尽办法帮她找住处找工作,并安排她和阿赫马托娃见面,使这两位伟大的俄国女诗人第一次相遇。1941年夏天,德国军队入侵苏联,战争爆发后不久,茨维塔耶娃被疏散到遥远的内地,鲍里斯赶到莫斯科河码头为她送行。1941年8月30日,茨维塔耶娃上吊自杀。鲍里斯得到这一噩耗悲痛万分,他非常内疚,责怪自己没有竭尽全力帮助她。
十
哈姆雷特喧哗静寂。我走上前台:身体靠着一根柱子。通过遥远的回声,我把那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聆听。在头顶数千架望远镜里,夜晚的昏暗已经向我汇聚。如果你允许,父亲,我请求你把此杯从我手中移去。我热爱你的布局,如此稳妥,固执,我愿意来扮演这个角色。然而现在,这儿是另一出戏,此刻,我恳求你请把我忘记。
可是,预设的情节在继续,我无法改变那命定的道路。我很孤单,伪善把这个世界充满,活在生命里绝非简单易事。
(张昕译)
哈姆雷特
喧嚷嘈杂之声已然沉寂,
此时此刻踏上生之舞台。
倚门倾听远方袅袅余音,
从中捕捉这一代的安排。
朦胧的夜色正向我对准,
用千百只望远镜的眼睛。
假若天上的父还肯宽容,
请从身边移去苦酒一樽。
我赞赏你那执拗的打算,
装扮这个角色可以应承。
但如今已经变换了剧情,
这一次我却是碍难从命。
然而场景已然编排注定,
脚下是无可更改的途程。
虚情假意使我自怜自叹, 度此一生决非漫步田园。
1946年
(张秉衡译)
哈姆雷特 语静声息。我走上舞台。 依着那打开的门 我试图探测回声中 蕴含着什么样的未来。 夜色和一千个望远镜 正在对准我。 上帝,天父,可能的话, 从我这儿拿走杯子。 我喜欢你固执的构思 准备演好这个角色。 而正上演的是另一出戏。 这回就让我离去。 然而整个剧情已定, 道路的尽头在望。 我在伪君子中很孤单。 生活并非步入田野。
1946年
(北岛译)
据我所知,此诗仅一稿,写于1946年。我比较上面的三个译本,还是大吃一惊。我主要参照是斯托沃尔兹和法兰西合译的企鹅版英译本,以及帕斯捷尔纳克的妹妹的英译本,这两个译本的差距就够大的了,让我绞尽脑汁,再一看另两个中译本,反倒让我释然了。这回让我开始怀疑翻译的可能性:这三个中译本基本没有重合点,除了同一题目和模糊的踪影——哈姆雷特变成了幽灵。得承认,这首诗看似简单,译起来难度很大,特别是词的歧义性,导致译者不得不做出单向选择。即使如此,译者还是得为文本负责。谁让你干这行的呢?依我看,张昕译本太离谱,仅举一例。第二段头两行:在头顶数千架望远镜里,/夜晚的昏暗已经向我汇聚。(夜色和一千个望远镜/正在对准我。)显然把望远镜的聚焦理解成夜色的汇聚了。与张昕译本相比,张秉衡译本还靠点谱,但用的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形式——等于给解放脚穿小鞋。为了凑数凑韵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特别是节奏,不信你大声朗读试试,要能念顺溜才怪呢。热衷这类豆腐干形式的还大有人在,依我看基本上属于翻译界的“前清遗老”。
《哈姆雷特》是《日瓦戈医生》最后一章附录的二十五首诗中的第一首,有如序曲,为这部长篇小说定音,并和最后一首《蒙难地》遥相呼应。帕斯捷尔纳克主要靠翻译维生,其中包括《哈姆雷特》在内的众多的莎士比亚作品。他译的《哈姆雷特》,至今仍是俄国中学课本的范文。
《哈姆雷特》开篇显然是演员登台,在剧场观众的望远镜注视下沉思:我试图探测回声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未来。在一个更大的标尺上,剧场被放大:夜色用一千个望远镜/正在对准我,让人联想到宇宙和星星,和下一句衔接:上帝,天父,可能的话,/从我这儿拿走杯子。这句出自基督之口的箴言,在这二十五首诗,特别是最后一首《蒙难地》中重复,构成循环。
我们会注意到,叙述者“我”包含着多重身份: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员、哈姆雷特、帕斯捷尔纳克和他笔下的日瓦戈医生,诗人也借此把莎士比亚著名的哲学命题“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以及圣经故事、他和他的同时代人的历史困境与小说中的叙述线索都熔在一起了。同时让人感到“我”在公众面前的孤独,以及公众所代表的价值的虚假:我在伪君子中很孤单。
这首诗中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