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了飕飕的风声。他隐约看见马伙儿站在峁尖上,风将几面袄襟揭起来,像要飞或
跳崖一样。郎四辈将烟锅在硬地上磕几磕,等有余火的烟灰被风卷走划出一溜暗淡
的火星后,他才把嘴对住风子峁,鼓了底气却茸了嗓子撂一句;
“喊球啥呢?”
马伙儿显然受到了鼓舞,他的身子往起耸了耸,欢喜了许多的声音就越沟飘过
来:
“请你喝茶呢”
“喝茶么,还隔沟叫人喝呢?”郎四辈又装了一锅烟,丁吃丁吃打着火吸一口,
待烟雾随风飘散才撂过一嗓。
“好茶。带上老碗。说定啦,一定要来,啊,”
“噢噢。”听说喝老碗茶,郎四辈痛快地回了话。
马伙儿在峁头上转了一圈。朝其它几个峁头喊着分别对了话。这时,太阳已完
全沉入山里了,只留下点滴余晖挂在空茫的天际。马伙儿舒口气,推开庄院门,朝
厨窑里撂一嗓:
“熬茶!熬得酽酽的,多多的!”
吆喝完,又觉得不妥,媳妇眼巴巴等待的衣服变成了和她毫不相干的茶叶,给
村民小组长当媳妇也难。马伙儿踱进厨房,埋住心里的焦躁,和悦地说:
“今晚商量熬煎人的事,你担待着点。两口子狗皮袜子没反正,往后我给你补
心。”
先推开庄院门进来的是周家山的周满来。他见马伙儿蹲在客窑门槛上使劲抽着
旱烟棒,就亲热地紧走几步,在当院里顿住脚,侧耳听风箱呱呱哒的声音从厨窑里
传出来,说:
“啥好茶么,组长还没忘你周家叔?”
马伙儿从门槛上挪下脚,让开门,脸上挂着平常的笑,说:
“周家叔,屋里坐,歇口气儿,茶熬好了喝茶。”
周满来把大老碗从掖窝下掏出来蹲在炕边,接过马伙儿递过米的烟篮子卷起了
烟棒。
说话间,柳家峁的柳疯子来了,赫家旗的赫老二来了,樊家洼的樊黑子来了,
风子峁的马连生来了。马伙儿一一将他们迎进屋,递上烟篮和卷烟纸,老碗顺炕沿
摆了一溜。马伙儿跟他们说着话,眼睛却瞅着大门。赫老二知道他在瞅谁,就坏笑
着说:
“这娃,叫人喝茶哩,不上茶,让人干瞅空老碗哩。”
“先吊吊你老人家的胃口。”马伙儿也坏笑着说。
“我性子急,你要吊就吊别人胃口,我要走了。”赫老二说着就要往炕下溜。
马伙儿忙说马上好了马上好了,扭过头朝后窑里云天雾地喝一嗓:
“茶还没熬好?驴日的懒婆娘想挨打?”
赫老二知道喝老碗茶的讲究,没有大事不聚众喝老碗茶。赫家在风子峁属中等
户头,地位介于不上不下之间,说话的分量也在不轻不重间。平日,赫老二拿一点
架子,也正好拿在了地方上,说出的话就管用一些。否则,就沦于零散小户之列了。
赫老二说,我真的很忙,给牲口还没铡草呢。马伙儿虽是组长,却是小辈,他不愿
对他显出过分的重视,但又离不得他。正在为难,马连生将烟锅在炕边敲出一溜火
星,嘿嘿一笑,说:
“人不急,把驴急的。”
按村里传统辈份,马连生和赫老二互相称兄道弟,能互相笑骂,开不轻不重的
玩笑。赫老二见马连生发了话,也嘿嘿一笑说:“驴槽里添了一张马嘴。老熊不让
我走我就不走,白喝茶谁不喝。”’
几个老头子正耍笑着,马伙儿身子一正,脸上有了笑,急着步子跨出门去,热
情得有些虚假地说;
“哦,郎大议来啦,翻沟过堑的,快进屋里歇缓歇缓。”
郎四辈嘴里闪着烟锅,吊在烟锅杆上的烟袋,一甩一甩,像个吊死鬼。他的脸
不热也不寒,两眼像是瞅着马伙儿,其实没瞅着,嘴像是对着马伙儿,其实没对着。
他不阴不阳地说:
“大组长叫喝茶哩,我敢不喝么?”
马伙儿脸上忙堆起笑块,说:
“我知道大叔要骂我哩。好长时间没和大叔(口扁)了,正好有点茶,喝起来还
不错,就想请你老人家一定尝尝。”
“啥茶么,把你娃烧的,还怕没人喝?”
“好茶,好茶。”马伙儿说着,就从郎四辈掖下抽出老碗,双手端平放在炕边。
这时,厨窑里风箱也戛然而停,马伙儿撂过一嗓;“上茶!叫人喝茶哩,不上茶,
喝啥茶呢?”
郎四辈一进屋,屋里就热闹了。他往炕上环视一过,装作惊讶地说:
“咳咳,这些老不来钱的,提起喝茶贼腿子跑得比谁都快,都不怕黑天半夜的
滚下沟里摔死!”
周满来、赫老二、柳疯子、樊黑子笑骂着忙腾开炕中间的位置。马连生算是主
人,忙将屁股用力欠了欠,但没有挪地方,他仍坐在炕中间。他笑着说:
“快上来快上来,老熊再迟来一步,还喝茶哩,喝尿都没多余的。”
郎四辈没有立即回嘴,他很正经地问。
“大哥,听说家里大水缸破了,是不是?”
马连生一愣,说: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郎四辈吐出一口烟雾,悠闲地说:
“也没听人说,我只是见大嫂整天端着盆子,见驴要尿就忙着接。我以为是缸
破了没水吃呢。”
屋子里顿时笑声一片。受了捉弄的马连生将刚卷好的一支烟塞到郎四辈嘴里,
对大家说:
“你们看,这像不像干那活儿?”
摆好炕桌,老碗里斟满茶,马伙儿举起自己的茶杯绕桌晃一圈,说:
“喝,喝茶,尽饱喝,茶不够,是我的事,各位老人家喝不好,就是贱看小辈
哩!”
喝喝,马连生吆喝着,自己双手端碗先呷了口。不知是烫的还是香的,他嘴咧
得很扁,还在不清不爽地吆喝着,喝喝。郎四辈将烟棒从嘴上卸下来,也不摁灭火
就放在桌上,一只手去端碗,没端起来,就用两只手将碗送到嘴边轻轻呷一下,他
也咧了嘴,吆喝着,喝喝。其他几个人也先后咧着嘴,吆喝着喝着。
喝了一会儿茶,赫老二放下碗,说:
“这娃,有啥话就快说,有需要我们说的啥话你也说,光喝茶呀?”说着,还
将新近买的一只六元钱的电子表抠出来看一看。
柳疯子说:“有啥话就说,乡里乡亲的,没啥为难的。”
樊黑子也说:“按私说,你是小辈,按公说,你是组长,是领导,有啥过不去
的沟坎,有你这些老叔在这儿,怕啥?”
见马伙儿仍只是说着喝茶喝茶,周满来将一口茶咽下去,说:
“周家人口不多,故事向来可是响当当的,你说得在理,出力哩流汗哩,没说
的。”
马伙儿见郎四辈平着脸不说话,脸上忙生了笑,他提起茶壶,给每只老碗里添
上茶,说:“喝茶喝茶,没啥事,就是喝茶哩,没啥事。”
喝了一气茶,赫老二又催马伙儿发话,马伙儿只是笑着,说喝茶喝茶。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马连生捅了捅郎四辈,笑着说:
“你老熊八辈子没喝过茶,平日不让你说话,你那嘴像驴尻子,一(土宅)一(土
宅)儿,正经叫你说话,又包得紧紧的。”
郎四辈一笑,又要端碗,马伙儿忙把铜壶伸过去,溜出一线青绿,说喝好喝好。
马连生把眼一瞪,说:
“光叫你叔喝茶?人家隔沟跨洼就是为喝你一口茶,得是?有啥话你就说么,
黑天半夜的成啥精哩!”
马伙儿向炕桌四周嘿嘿笑一圈,若无其事地说,其实,也没啥大事。主要是和
前辈们好长时间没(口扁)了,我手上捉了公家这件不值钱事,丢,丢不开,拿,拿
不起,又想是为大家出力服务的,自己苦点累点没啥,只要能为乡亲们办点事。往
日,工作靠前辈们惦念,幸好没出啥乱子。今天弄回一点茶,请前辈们尝一尝,茶
淡情不淡,就这事。喝茶喝茶。
越说没事,事就越大,大得不敢轻易说出口。没有大事能随便把人召来喝老碗
茶?家族出面召旁姓人喝老碗茶,无异表明本家族已无能人,就好比企业宣布破产;
以组长身份召各家族掌门人喝茶,那就是关乎全庄头命运的大事了。
马伙儿把事做到这地步,作为一个大户说话人的郎四辈,平时不轻易说话,是
拿身分,到非说话不可还不说话,就得失身分。本来召集人是马伙儿,应由马伙儿
先说话,这样,来的客人就是帮助他处理问题的,但他把事做成了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