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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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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赵锡平在十年动乱中遇到的唯一的政治风波。

    李怀立了功,路线觉悟高,七五年年底,他被平调来A城,就在赵锡平今天整党
的单位任副政委,上面明确告诉他,准备接政委的班。可是,李怀并没有真正交上
好运,仅仅一年工夫,连江青都钅郎铛下狱了,更何况那年轻人呢?

    顺理成章地,李怀也被停了职,紧接着,又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送农场劳动。
这一切来得如此迅猛,一直到他蹲在水田里。一束一束地插稻秧时,他才意识到他
永远完了,他自己才真正是他曾经痛斥赵锡平的那种“过得了民主革命的关,却过
不了社会主义关”的“背时鬼”。

    一九七八年,根据政策又将他送回A城,他原先的小楼已经住进了新领导,他被
安排到如今的“贫民窟”。

    于是,他在“贫民窟”里默默地度过了六年。于是,他静下心来,开始了穷根
究底的思考。

    他十分吃惊地发现。从被停职起,他没有一点反抗,对一切他都是乖乖地认可。
是他一开始就全想通了吗?是他对自己投入政治漩涡的各种结局早有所料吗?不,
不是的。那么,他李怀的锋芒、好胜心,到哪里去了呢?他这才意识到“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的政策在他心里是这样根深蒂固。原来他本能地也要走从宽之路,他回
想起自己当时的气势汹汹,不觉无地自容、他有什么实在的力量?他不过是孤假虎
威借助了当时的潮流。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很多人早就在私下里骂
“四人帮”,唯他李怀执迷不悟,那么死心塌地地相信那年轻人呢?直到有一天,
他在一部电影里看到有一位人物引用拿破仑的名言,说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
好土兵,他才恍然大悟:这观点太危险啦,他正是因为一直持有这种观点,才会投
靠那年轻人。可他万万也想不到那年轻人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反革命。都说要跟路线
不跟人,但路线不是空的,有人才有路线,他李怀正是自以为抓住了一条最红最红
的线才敢押上身家性命啊……

    有一天,他的那排房子里有家又吵又闹,妻子说,是一个被迫害致死的干部的
家属找来了,要那男人偿命!李怀顿时冒一身冷汗,所幸他还没有欠下人命。不过,
曹植的《七步诗》又在他头脑里响了好几天……

    恶有恶报!想到这里,他服气了。他住在“贫民窟”里,不再企求别的,自己
犯了错误,天经地义应当受罚。

    一九八四年初,他的问题结论下来了:给个党内处分,按副兵团待遇离休。

    没有降职!这结论无疑太宽大了!李怀那绝望麻木的心感到了一点活气。

    妻子却说:“总算熬出头了,可以搬家了。八年抗战咱也抗了六年,这地方我
再也住不下去了。”

    “你怎么一有结论就闹待遇?”

    望着丈夫那呆滞的目光,妻子凄然泪下,六年的贫民窟生括,何以将这个争胜
好强的人磨得这般痴愚?

    “这叫实事求是。”她向他解释,可一旦开了口,又止不往要发牢骚,“我跟
着你算倒霉,本来,按我的级别,在我们单位起码可以分一个单元,比这里不强得
多!你不知道,这六年每年有大半年我都为下雨房漏提心吊胆,生怕家里淹了,怕
你一个人在家里泡病了。现在总算有了结论,你赶快写个报告反映一下、说什么我
们也得搬出去。我就不相信,这么大个单位,就解决不了我们这一户。”

    李怀无言以对。他那麻木的心被刺痛了。看看你的妻子吧,她头发花白,满脸
皱纹,她整整六年随着你受苦!这房子连厕所也没有,公共厕所又远又脏,她为了
你方便,天天下班去打扫公共厕所。这些年你给了她些什么啊?

    后来妻子背着李怀去找管理处。人家告诉她实在没有房子。这不是存心欺侮人
吗?妻子忍不住同管理处吵起来,结果管理处叫人把李怀找来,李怀见状,拉起妻
子就走。

    “你去吵什么?”他说,“我这副兵团跟人家那副兵团不一样嘛。”

    听到有人轻轻敲门,李怀的妻子一开门不由得大吃一惊:“呀,赵政委!”

    “赵政委?!”李怀闻声,霍地站起,手中的杂志掉落在地。

    “老李!我给你们拜年来啦!”赵锡平的声音十分爽朗。

    “赵政委!”李怀这才反应过来,这才依稀想起了明天就是元旦。他一步跨上
前,两手紧紧地握住了赵锡平的手:“老赵……”他又叫了一声,两行昏花的老泪,
滚滚落下。

    其实,赵锡平到A城的第三天,李怀就知道了,他是上厕所时远远看见的、以后,
他每次出门总是小心翼翼。他怕碰见赵锡平,他没脸见他,连做梦也想不到赵锡平
会来拜年!

    屋子里又静下来,四个人全站着,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李怀的妻子连声说:“坐吧,将就坐吧!”将赵锡平和秘书让到藤椅上,
自己从饭桌下拖出两张小方凳,给了李怀一张。

    “老赵,你身体还好?”李怀终于也说话了。

    “很好,很好。”赵锡平非常随和地坐在藤椅上,他眼望别处,实在不想看李
怀的脸。这张衰老而憔悴的脸,会使他生出许多对于人生和宦海的感触来。

    “顾琳她好吗?”李怀又问。

    “好,挺好。”

    “孩子们也都好?”

    “全结婚了,现在我们家第三代就有五个。”

    “进进她,还在部队上吗?”

    “在。”赵锡平的心“格登”一下,李怀还能问起进进?“她今天刚下火车,
过两天我叫她来看看你们。”

    “啊,啊,”李怀又泪眼模糊了,他掏出手帕轻轻揩着,“好,好,欢迎进进
来,欢迎她来。应当请你们吃顿饭,可这地方,你们……”

    “不用客气啦,老李。”赵锡平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你振作精神吧,你的
房子问题我知道了。党委下一步搞整顿,就要给你解决。有什么困难,你就找司令
政委。”他安慰起李怀来。

    “老赵,你……”李怀实在说不出话了。

    大约又沉默五分钟,赵锡平看看表,终于站起来:“我走啦,你们有空去我那
里玩吧。”

    “哦,好,好!”李怀如梦初醒,他也不挽留,夫妻俩将赵锡平送出去很远很
远……

    离开了李怀的住处,赵锡平决定去看他时那种模糊而强烈的愿望变成了一种理
智的寂寞。他早就知道李怀在这里,但他一直不去看他,现在,他意识到他决定去
看李怀是为了减轻内心自责的分量。但他感到并没有用。他现在能清晰地回忆起李
怀的脸了,这脸使他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唉,凤凰落地不如鸡。”他重重地叹息
了一句,想起回到招待所又要见到女儿,女儿又要没完没了地追问,“她要再问,
我就全告诉她!”他下着决心,可心里陡然空落落的了。

    女儿果然在卧室里等他,却是面带微笑。女儿拉他看电视,仿佛从来没有产生
过任何令人难堪的疑问。

    他的心平和了,啊,女儿,真是个体贴爸爸的好女儿!

                                   六

    元旦到了。旧日历在全世界每个角落都掀去了最后一页。可是,在这同样被阳
光照耀着的地球上,在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刻,世界却比一年中的任何时候更显得千
姿百态。

    富国的人们围着枞树,守着电视,互相祝愿,互相祈祷;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
却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因饥饿而面临死亡。

    在尼泊尔境内,来自世界各地的十八支登山队,正向喜马拉雅山诸峰进军;然
而在巴西,“寻金热”正驱使千千万万的淘金者,抛弃了舒适的家庭,辞去了安定
的职位,只身来到亚马逊河流域的丛林,着了魔似地相信脚下就有黄金。

    在北京,市民们涌往大钟寺,向那口古钟投掷硬币以试运气;然而在波恩,西
德总理却忧心忡忡于即将到来的纳粹投降四十周年的日子……

    千姿百态的这一刻!许基鑫将军的这一刻,则是在深沉的回忆与思考中度过的。

    一九八四年春天,将军离开了大军区司令员的位置,离开了他工作了近十年的
办公室。仿佛这片天地少了根顶梁柱,有很长时间,机关里觉得不习惯。“过去许
司令在是这样的……过去许司令在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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