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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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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后却象犯了过错的孩子,求饶似地问道:“……你想象是哪一种……”

    因为我身上有了衣服,渐渐地我们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他用一种探讨艺术
的学究口气说道:“……刚才,你的那种眼神,只是一种欲,那是一种自私的欲念……
是一种卖弄风骚……你说呢?!你为什么老是注意自己的嘴,抿得太做作……你说
呢?……”

    还说我呢!我气疯了,歇斯底里喊了声:“你不是人!不是人!……”冲出了
门去。

    是啊!他不是人!他的同学批评他的艺术倾向充满宗教色彩,对极了!这个从
育婴堂捡来又送到保育院里培养出来的孤儿,莫非从小就吃了什么教!我拼命想把
他的形象从我的心里挖出去、我想恨他,有时也真恨得咬牙切齿。可不是么,这个
清教徒,这个混蛋,能把泥巴和石头摆弄出生命来,却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折腾
得几乎变成石头。

    按我的性格,受了这样的屈辱之后,是会变得象石头一样冷酷的,但是,爱情!
唉!这种又是酸又是碱的玩意儿,竟能使原来自以为坚挺的心,稀释,甚至销溶得
荡然无存。我无数次下决心不再见他的面,却又随时随地都想看见那个瘦长的身影。
在食堂里买饭菜,排得长长的队伍中,我一眼就找到了这个一米八四的个头儿。我
强制自己的眼皮垂下来,不和他照面,但他的手,尤其是从褂子口袋的窟窿里伸出
来的手指,比他的脸,更加使我心旌摇晃。

    我六神无主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至今我连他的音容都想不周全的男人,
用最原始的方法占有了我。谢天谢地,我还记得他名姓,但他姓张或姓赵有什么关
系呢!与其说是心灵的渴望,不如直白地说,只是生理的要求。只有关了灯什么都
看不清的时候,我才本能地继承着女人的祖先传授的一切。我获得一种报复的快感,
和一个我并不爱、却天然具备男子本能的那个人互相喘着带点野性的粗气。我往往
忽然间歇斯底里地叫出声来,那是我觉得委屈,我这身体,本来应该由一个真正的
艺术家来雕塑的,那一刻儿,却象一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捏弄的烂泥。

    这个比我年岁小却有一副比运动员还健壮的体魄的男人,是一个水泥浇铸工人。
他和我一样,只需要黑夜。白天,我看他简直象个淌鼻涕的大孩子,一顿能吃八个
二两重的馍馍。他看我,象一个逃学的学生看严厉的老师,连手脚都不知朝哪里放。
我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有时,他也想学几句文诌诌的话,翻开我订的——其实
是为许屏订的——美术杂志:“……这就叫油画?对不!工地上油漆多得很,赶明
儿得空,我也学学。”“这雕塑真难看!还不如我们村里捏面人的,带彩。”听他
这样谈吐,我忍不住想吼叫!朝许屏吼叫!瞧!你让我堕落到这步田地。

    我们终于分手了,因为他要调到另外一个水库工地。那个工地在他东北老家附
近。他终结巴巴说道:“我带一个大学生媳妇回去,爹和妈不知该怎么乐呢!”他
还在我耳边说。“东北家家都烧炕,暖和着呢!严冬腊月,我们都可以脱光了抱在
一起……”我推开了他。我心绪坏极了,本该发火,却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不会
跟你去的。你这个傻小子,对你说你也不明白。你以为我和你算结婚了么?不!咱
俩好来也好去,算是你有过我这个相好,我也有过你这个小情人……”我摸摸他带
粉刺的脸蛋,竟沾着泪珠呢。

    我这段带点冒险色彩的罗曼史,居然并未引为别人的谈资。我倒真希望传几句
闲话到许屏耳朵里去。恰恰是少有的风平浪静。那原因恐怕是工地正在大调动,有
的要调走,有的要调出蓄洪区,我住的独门独院又隐在山凹里,天时地利造就了我
这一段永远的秘密。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随着大跃进的结束,大饥荒的幽灵已经降临,
食色性也,没有吃的,谁有兴趣管那号闲事。

    真见鬼罗!我没出来地想起这段往事和我准备向丁副市长谈的有什么关系,我
又不是卢梭,想写一本忏悔录留给后世。但是不把我灵魂里的脉络理清楚,许屏的
事,能讲得清楚么?

    我怀孕了。我慌了,我自以为的秘密,将会随着我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成长而
不得不成为公开的丑闻了。那一阵子,我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加受传统观念的束缚,
况且这是一段我再也不愿意重新咀嚼的姻缘。我发疯一样地参加工地上的体力劳动,
想叫肚里那块肉让千斤重担挤掉,我也希望它会因蛋白质的几乎绝迹而自生自灭,
但是都没有用。它出奇地顽强,本来嘛,水泥浇铸工,一顿能吃一斤半粮食的男性
的种子呀!

    就在这个时候,我躲了他几个月的许屏忽然来看望我。这是他第二次光顾我寒
舍。生活的逻辑真叫人哭笑不得,我最最怕他知道我的隐秘,却偏偏让他撞上了。

    他风尘仆仆,象是刚出差回来。人明显地瘦了,满脸络腮胡茬,眼睛却出奇地
明亮——这是他创作冲动时常见的眼神。果然,他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宝贝,是
一个石匠,因为解放前在山里当过土匪,现在在劳改队的采石场里干活。那一阵子,
许屏得到批准,和他泡了两个月。“嗨!有这么个帮手,刻石母峰有把握了……”
难怪!他自己也象个劳改犯。

    那时候,我哪有兴致听他讲他的“乐山大佛”的宏伟计划!我生怕他的眼睛注
意我的腰身。别人也许还看不出来,艺术家会发现我已变粗的线条的。我有意坐在
暗处,听他眉飞色舞地讲那个据说本事极大的石匠……他很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突然,他煞住话头,惊叫起来:“啊!这会儿你的神态正是我想象的……”

    我脸唰地红了。莫非是在奚落我,叫我这会做模特儿,脱光了衣裳正好露出胀
鼓鼓的肚子。

    但他是认真的:“哎呀!几个月没有看见你,你怎么脸上冒出一种母性的光采
了!我需要的正是这种母性的、带点愁苦的表情。这和你上次的搔首弄姿完全不一
样!”

    给他讲对了!我正愁苦着呢!我心里在喊,别对他讲别对他讲……可是他的目
光却使得我象在神的面前容不得丝毫隐瞒!我的话遏止不住地冲出了口:“许屏!
我是要做母亲了”

    他憨厚地笑了起来:“你已经结婚了?!……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做母亲非要结婚吗?”

    他象傻瓜似的征了半晌。“这……怎么回事?”

    我顿时泪如泉涌,把我这一段荒唐史连同委屈、埋怨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不
顾一切地扑在他肩上,抱住了他:“你骂我、怪我都可以,但我把真心都掏给你了,
我爱你,只有你!我的上帝!我的魔鬼!你难道一点也没有觉察,都是你!都因为
你!……”

    我语无伦次地朝他发泄了一通,平静了一些,泪眼里望去,他的脸色竟象是一
个犯了过失的孩子,嘟嘟囔囔地在骂自己。“唉!我真混账!因为我让你受了这么
大的罪,这……怎么办!”

    我把湿漉漉的腮帮子贴在他脸上,在他的耳边说:“……我们装做夫妻一样,
到医院里去,看看有什么办法把我肚里那块造孽的肉取下来!……”

    “干吗!你是母亲呀!没有小生命,算什么母亲!我……我和你做真夫妻吧!
我做父亲!……”

    我突然清醒了!我觉得他是在恩赐我什么……如果我接受了这种恩赐,便把自
己一辈子置于屈从地位了。我原先以为自己超尘脱俗,那时却比任何一个女人更加
世俗……我猛地推开了他。“你走吧!走!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你的恩惠……
我自作自受,你走吧!……”我用的劲真大,竟把他推到门外。我锁上门,脑子里
象火山和冰川同时崩裂……我知道他还站在门外,但我再也没有气力把们重新打开。

    ……

    “嗨!这个菩萨!这个冤家!居然打从那天以后,他对他的科长说,自己要和
朱竞芳结婚了。

    这种事,不需要做多大文章,没几天,工地上就传开了。我们报社那个成天板
着面孔的总编辑,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你和许屏嘛,都有点自由主义毛病,可是
结婚这件事不能随随便便,要打个报告的喔!……”

    我一切都默认了。那心情,算是应着李煜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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