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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4-火凤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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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一个一个进行弹劾,而朱翊钧对这类折子是来一道准一道,断没有驳回的时候。到这时候,冯保终于明白张四维的所谓“掏墙法”,就是将张居正生前倚重的干臣一个一个拔除。一俟这些“基石”被搬走,最后就轮到生吞活剥收拾他了。这位数十年来在大内争斗中一直游刃有余的老公公,这一下算是真切地感到了大限临头,但他不甘心任人摆布束手待毙。经过一番分析,冯保认为欲除张四维,先得把藏在司礼监里头的“奸细”张鲸除掉。正是这个一口一个“冯爷”,在他面前装龟孙子的家伙,早就背着他暗地里和张四维勾勾搭搭。近些时,更是每日里鬼鬼祟祟在乾清宫与内阁之间来往穿梭跑个不停。放在三个月前,冯保若想收拾张鲸,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蚱。但现在谈何容易,张鲸外结张四维,内有皇上袒护,中山狼已是成势。冯保思之再三,决心借助李太后的力量除掉这心头之患。
  自张居正去世,朱翊钧亲政之后,李太后呆在慈宁宫里已经很少过问国事了。朱翊钧批览奏折,也不再向她请示。出现这种微妙的变化后,冯保想见李太后一面也不如先前容易。一来是李太后没有理由召见他,居常琐事,自有慈宁宫几十号大大小小的内侍长随照应,完全用不着他这位大内主管亲来照拂;二来是冯保怕引起皇上的猜疑,也尽量不去慈宁宫。但眼下到了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
  却说这天是九月九重阳节,刚过辰时,冯保在司礼监处理了几件手头要务,也不要乘舆,竟自绕过乾清宫,望慈宁宫蹒跚而来。名义上,他是就今儿夜里在游艺斋演戏的事,去向李太后禀报,看她有何指示。其实真正的目的,便是在驱逐张鲸一事上,寻求李太后的支持。
  自从七月份大病一场后,冯保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这会儿走进慈宁宫的院子,跨过大门槛时,因为腿抬得不够高磕碰了一下,竟一个趔趄朝前窜了几步,差点摔倒。碰巧李太后刚抄完《心经》,才说走出书房到院子里蹓蹓腿儿,一眼瞧见,就喊了起来:
  “冯公公当心!”
  冯保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喘息方定,李太后已走到跟前来了。只见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绣花长裙,脚上穿了一双青缎面子的苏样浅帮花鞋,完全是居常的住家打扮。由于不施脂粉,眼角上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冯保看她一眼,忽然觉得她这几个月也憔悴了不少。正怔忡间,只听得李太后又问道:
  “冯公公,今儿个怎么来了?”
  冯保答:“为今儿晚上演戏的事,老奴特来请示太后。”
  “又有什么好班子啊?”李太后笑着问。
  冯保答:“大约一个月前,老奴预备庆祝太后的皇长孙出生,特地知会南京守备太监刘全,让他将留都最好的戏班子雇请几家到北京来演出。刘全接到老奴的手札后即刻办理,大约是前天,被雇请的三个戏班子乘船从运河抵达了通州,昨儿进了城,被安排在苏州会馆住下。念着他们旅途劳顿,本说让他们歇息几天再说,凑巧儿今天是重阳节,明天又是皇长孙满月的吉庆日子,老奴便想着让他们今儿夜里进宫演出,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好呀,”李太后是个戏迷,一听说有戏看便有精神,饶有兴趣地问,“来的这三个戏班子,是不是南京最好的?”
  “肯定是最好的。刘全办这类事情,是一把好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溜九楹的慈宁宫正房廊下。在长廊东头,摆着一张铺着团锦靠垫的藤椅,那是备着李太后闲暇时坐在这里欣赏院中花木的。她坐上去,并示意冯保坐在她旁边的一张小矮椅上。她正说问一问戏班子的事情,忽然瞥见冯保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泡儿亮晃晃的,似乎有些浮肿,便关切地问:“冯公公,你是不是病了?”
  眼下,冯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病”字儿,因为他知道皇上现在只要找到任何一个借口都会让他在家赋闲。因此,不管筋麻骨痛多么不舒服,每天他都准时赶到司礼监当值。李太后此时的问话,正好触动了他的心思,想起进院时差点摔了一跤,回道:
  “启禀太后,老奴没有病,方才是被迎面的阳光眩迷了眼,才歪了一下。”
  李太后听出冯保这是在要强,想起他十几年如一日任劳任怨服侍皇上,不免深为感动,动情地说:
  “冯公公,这三个多月来,朝廷接连发生大事,先是张先生去世,你忙得脚不沾地,终是病倒了。刚刚好一点,接着是皇长子——咱的孙儿出生,你又没日没夜地操持,这样连轴儿转,不要说你这大一把年纪,就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身子骨儿也熬不住啊。”
  “太后……”冯保眼角潮润了。
  “冯公公,如果咱记得不差,你今年六十五岁了吧?岁数不饶人啊!咱看从今以后,你在司礼监坐个纛儿就行,杂七杂八的事,尽让手下人做去。”
  李太后一番体恤话儿,让冯保悲欣交集,他确信李太后对他的信任一如既往,止不住的泪珠子便簌簌地直往下掉,他哽咽着说道:
  “太后如此体贴,老奴感恩不尽。也不瞒太后说,这些时老奴常常犯迷糊,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就老了,成为皇上的累赘了。”
  李太后双眸一闪,吃惊地问:“冯公公,你怎么能这样想?常言说得好,家有老,是个宝。如今张先生走了,皇上就得靠你。”
  逮住这个话缝儿,冯保赶紧言道:“太后,老奴如今是有力使不上,真正能够替皇上把舵的,还是太后您呀!”
  “我?”李太后一愣,咬着嘴唇沉吟着说道,“自张先生去世后,钧儿自己操持国事,几个月下来,倒也井井有条。过去,咱老是对他放心不下,现在看来,他被张先生调教出来了。”
  冯保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依老奴看,朝中大事,还得您太后把把关。”
  李太后听出话中有话,敏感地问:“怎么,冯公公你听到了什么吗?”
  冯保瞧着东墙角处一株正在盛开的嫣红的月季,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问道: “朝中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太后知道吗?”
  “什么事?”
  “戚继光被调离蓟镇……”
  “他去了哪里?”不等冯保说完,李太后抢着问。
  “广东,虽然都是总兵,但蓟镇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任,事权之重,为各路总兵之首。还有吏部尚书王国光,前几天也被免职了。”
  “啊,这是为何?”
  冯保便把这两件事发生的始末缘由详细禀报一番。李太后听罢,半晌没有作声。这时,一只槐叶般大小的花蝴蝶从院墙外头飞了进来,绕着月季花翩翩而舞,正在花树下浇水的宫女看见了,忙跳跃着想把它捉住,李太后对那名宫女嚷了起来:“芹儿,让它飞,不要打扰它。”看着宫女重又弯下腰来给花树浇水,李太后才扭过头来对冯保说道:“咱自添了孙儿以后,这一个多月来,只想着消受做奶奶的福气,没想着要过问朝廷的政事,钧儿与咱多次见面,也不言及政务。咱还以为他可以单独柄政了,没想到捅了这大的漏子。”
  听到李太后的口气中明显露出不满,冯保说话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太后,戚继光与王国光落得如此下场,老奴听了也不免心惊胆战。”
  “你担心什么?”李太后睁大了眼睛问。
  冯保回答:“皇上登极十年,张居正忠心辅佐,终于开创出国富民安四海咸服的万历新政。戚继光与王国光,都是张居正生前最为倚重的干臣,如今张先生尸骨未寒,张四维就撺掇皇上把这两个人除掉。现在朝中所有大臣,无不人心惶惶。这情形,倒很像隆庆六年春天。”
  “啊?”一提起那段难以忘怀的惨痛岁月,李太后心下猛地一紧,看着脸色就变了,她问道,“怎的像隆庆六年?”
  “那时候,先帝爷病重缠身,已很难亲理国事,外头内阁一个高拱,内廷司礼监一个孟冲,两人心术不正,勾结起来架空皇上,把持朝局……”
  “不用说了,”李太后已是脸色燥赤,提高声调问道,“如今内阁是张四维,内廷与他勾搭的是谁?”
  “张鲸。”冯保脱口而出。
  “张鲸?”李太后一怔,“他不是你的手下么?”
  “是啊,”冯保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这人原在御马监值事,肚子里有些墨水儿,一眼看上去老实巴交,老奴就将他提拔进了司礼监。万历八年起,又让他专门上西暖阁给皇上读折。谁知道这家伙,竟是一头中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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