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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带领库克医生来到风向号的甲板下,他说医生进去见皮尔里夫人的时候,他会在外边等候。
约20分钟后,他们走上甲板,皮尔里夫人跟在后面。
这大概是风向号驶离费城后她第一次出现,而脸上已是一副习惯于别人注视的表情。
身上衣服很厚,像是为应付科尼岛寒冷的日子。
她穿条哔叽布裙子,齐腰长的斗篷系在身前,扁平的帽子带着有斑点的面纱。
她头发一定很短,全塞进了帽子,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就像没有一样。
她很瘦,脸颊两侧因为没有头发,显得更加消瘦。
她下巴是尖尖的V形,V形的两边连着深陷的耳后。
她脖子更细,脖颈后面的中间也都洼陷了下去。
只一下,她便显出各种的疏离:一个女人与一群粗鲁男人间的距离;一位有社会地位的女性,和一群既无地位,亦不理解其价值的男人间的距离;一次需要听从船员摆布的冒险,而航海旅行史上却从没比此更糟的记录;不管她在北极生活多久,也不会变得和爱斯基摩人一样,这是白人妇女与爱斯基摩人的距离。
我记起10年前,达夫妮叔母看到皮尔里夫人在格陵兰探险所拍的照片时,曾说过“她是多么非同寻常的一个女人啊”。
疏离、非凡但却不协调。
好像库克医生和巴特利特船长从下面带来了个囚犯,最后她得来证明自己的无用了。
从她或库克医生的举止上,看不出他们曾彼此熟识。
他们如同只曾多年前在某次晚宴上说过几句话的人一样。
可他们曾于赴北格陵兰探险的途中,在相邻的船舱里生活过18个月。
在红石屋的那段时间,更是被暴风雪所困,他们只有一块临时的帘子相隔。
我觉得拉起那样一块帘子,不仅是为夫妻俩留点隐私,或是把探险领队与其下属分开,也是要把皮尔里夫妻和比他们社会地位低下的人分隔开。
看着皮尔里夫人,我不怀疑,鉴于她的性别和他们不同的社会地位,即便是在北极数月的长夜中,她肯定也总和库克医生以正式的社交准则保持距离。
两人之间的这种默契在她那边更明确。
甲板下相遇的一刻,他已不是带领人员救助她的探险队指挥,而又变回她的仆人。
我们看着库克医生陪着她,乘坐两个船员划的船到了岸上。
她和库克医生一同向那顶帐篷走去。
离帐篷还有三分之一路程时,库克医生停下脚步,皮尔里夫人独自向前走去。
她走下海滩,默默地而又不失风度地拒斥此处的原始与荒蛮——拒斥它的境况、纬度、地形、当地土著,还有她无法了解但丈夫却一直生活于此的环境。
她掀起帐篷帘走了进去,库克医生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她。
一个多小时后,她出来了。
库克医生走到她身旁。
觉得皮尔里听不到他们说话声时,两人停下脚步。
皮尔里夫人背向码头,两人面对面说了很长时间。
她突然转过身,好像库克医生的什么话惹恼了她。
他又追上她,一同走到了小船上。
他们回到了风向号上。
皮尔里夫人脸色依然苍白,她回到了自己的船舱。
她告诉库克医生,几个月来,这支探险队都没有医生,原来的医生戴德里克被皮尔里从伊塔赶走了。
皮尔里怀疑他想破坏这次探险,觉得他有意破坏探险储备,还与爱斯基摩人一道反抗他。
戴德里克医生住在海岸上面几英里外一个更小的村庄里,两人远远地僵持着,都发誓说决不会先回家。
皮尔里认为要是他走了,戴德里克便会自己向北极进发;戴德里克觉得,只要他在格陵兰,便是对皮尔里的折磨(折磨皮尔里已成为他这次探险之旅剩下的唯一目的了)。
长期毫无意义的荒野生涯,与世隔绝而无精神寄托,两人所剩的信念就只有看谁能耗过谁了。
妻女都已到来,他也不愿从可能击败戴德里克医生而荣膺安慰奖的竞赛中退出。
虽然他也不断告诉自己,雪再次落下时,他要重新踏上极地之旅。
他妻子告诉了他母亲的死讯。
只过了短短几分钟,他却又开始琢磨起戴德里克。
她把他母亲的死说了好多遍,每次他都会哭上一会儿,然后便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好像他不仅忘了她跟他说过什么,就连她站在这儿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马修·亨森陪伴库克医生上了岸。
他走到那顶帐篷前,钻了进去。
几个钟头后,库克医生回来便去了皮尔里夫人的船舱。
他告诉她,无论如何她得劝他马上回家,他不可能活得过北极的下个寒冬。
皮尔里夫人答道,都试过成千上万次了,以他目前的状态,她看不出自己能办得到。
另外,既然库克医生是受皮尔里北极俱乐部之托来接她丈夫回家的,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去试试。
“时不时皮尔里觉得我就是戴德里克,然后倒霉的亨森得赶紧按住他,要不他便会冲上来打我。
我给他做身体检查,他似乎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问他有什么症状,他也不理我。
”库克医生告诉我。
“做完后,我告诉他不能再探险了。
如果还要,肯定会失败。
以他的身体条件再去探险,一定会送命。
我本不愿这么直率地告诉他,但这可能是劝他离开最好的办法了。
”库克医生说,皮尔里现在既憔悴又虚弱。
他皮肤没有弹性,耷拉在骨头外面,像袋子一样。
因为多年前的霜冻,他只剩下了八个脚趾头,创口疼痛却无法愈合。
和戴德里克的争执,他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几个星期都没怎么吃饭,几乎一年都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只吃罐头,不吃爱斯基摩人给他的鲜肉。
“他苍白的脸色真可怕。
”库克医生说道。
“他眼里无神,好像知道游戏对他来说已经结束了。
但他宁愿让人觉得他是死于探险,也不愿让人说他半途而废。
我跟他说,他没法再在冰雪上行走,没有大脚趾,就没法穿雪地鞋。
‘别跟别人说我没有脚趾头,’他央求我,像个要人哄的孩子。
他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尤其怕皮尔里北极俱乐部的人知道。
他说他要在这儿再呆一年,要最后争取一下他所谓的‘世上迄今最大的礼物’。
我想劝他,以他的条件,绝不可能在这儿再捱过一冬,他又把我当成了戴德里克。”“我们该怎么办呢?”我问道。
“我们得等。”库克医生说,“或许他会改主意。”这样,我们开始了在伊塔并不平静的守候。
每天,亨森都会在皮尔里帐篷旁的岩石上呆坐几个小时。
他盯着港口,双手放在膝上,好像在等另一条船的到来,船上有一位比库克医生更具说服力的人带领的救援队。
时不时,他会跳起来,走近皮尔里的帐篷,好像听到皮尔里在叫他。
我从没在白天听到过皮尔里的声音。
他把东西拿进去又带出来,有时是几个珐琅盆子,盆里的东西他会小心翼翼地倒在山崖边岩石堆旁的小溪里。
他在附近小溪里给皮尔里洗衣服和床单,洗好后铺开晾在岩石上。
爱斯基摩人很尊重他,要什么都会马上给他,尤其他说那是给皮尔里的时候。
两艘船泊在一处,起起伏伏如同一艘——双船体、双甲板、双主桅的一艘船。
午后时分,纯净而湛蓝的天空上,我有时可以看到星星。
我觉得可能是幻觉。
我把这告诉库克医生,他说他眼睛好的时候,也能在这个时间与纬度上看到星星。
库克医生把这叫做“夏日奇景”。
要是在纽约,会被人当做是初春时分。
这儿的冬天有10个月,剩下三个变换迅速的季节便被压缩到两个月了。
即使在最暖和的日子,每次我吸气时,感觉都像喝了一大口冰水,寒意渗入身体的各个部分,而我以前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
大块大块正在消融的浮冰散落在海岸边,如同一支白色船队失事后的残骸一样。
身体健康的爱斯基摩人为了过冬在不懈工作。
木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