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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在纬度以北过冬……〃是〃船只卡在远离格陵兰的冰洋上,极地探险队被困数月〃的一种委婉表达。
一熟悉完这些信息,父亲又走了。
只要时机成熟,只要队长为下一次远征筹集到赞助,只要他的申请得到认可,父亲便又离开了。
他从来没法告诉母亲回家的具体日期,只知道他的船会在春天的什么时候靠岸。
何时回家探望几乎没个准。
母亲回想起那些日子,与其说他人走心也走,倒不如说他影在人不在,知道他回家却很少见到人。
母亲说他们一起就餐的时候,那沉默令人难堪。
要不然,他就猫在自己的书房里,阅读书报,研究地图、海图,母亲认为他是在为下一次远征做准备。
那书房有人时总关着,没人时总锁着。
父亲不在时,我们家很少有客来访,也很少去拜访别人,母亲几乎没接过什么邀请。
爱德华叔父和达夫妮叔母有时来访,不过次数很少,而且是爱德华坚持的结果。
照叔母的描述,爱德华叔父坐在客厅里一把椅子的边缘,老是转动着圆顶硬礼帽的帽檐,刚一进门看上去就像是要离去的样子。
她说,爱德华就这模样。
不管他们去拜访谁,他的帽子要不在他头顶,要不就拿在手上。
他的背从来不靠着椅子。
大约过了15分钟,他们便走了,其间母亲和爱德华几乎什么话也没说。
母亲告诉叔母:〃在我面前提'丈夫'、'父亲'、'医生'或'儿子',大家感到尴尬。
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我也尴尬,因此也回避这些词,包括字典里的好多其他的词。
只要我不在场,只要德夫林没跟我在一块,大家就想起了弗朗西斯,因为报纸上总有关于他的报道。
〃达夫妮提醒母亲说,那些报道不是有关父亲个人的,而是他参与的远征队,是当地报纸转引自国外报纸上的报道,中间塞进一段有关我父亲的文字。
母亲说:〃不管怎么说,他的名字在报纸上经常出现,大家肯定经常谈起他探险家斯特德医生。
即使他像其他远征队员一样中间休假时也回家,他们还要谈论他。
况且他不回家,大家更要因此谈论他了。
探险家,却是个失职的丈夫和父亲。
尽管我装着没注意,可怎么可能让大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从没听说过他的样子?这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
大家都在装,大家都很不自在,包括我。
我简直是受够了,我不知道……〃〃不要为你丈夫烦恼,阿米莉亚。〃一天晚上,当斯特德家的所有人全都集聚在客厅的时候,祖母对母亲说,〃总有一天他会觉得自己是多么地想念我们。
他会回家的,再也不会离开了。
〃在另一场合,祖母又说:〃他逃避的是婚姻,不是你和孩子。
婚姻、责任和约束。
〃她说这话的语调跟预言他回家的语调一样,单调乏味,像是在诵读祈祷书。
母亲是个独生女,18岁时父亲死了,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给她留下那幢我和她居住的房子和一大笔钱。
假如精打细算,即使我父亲拿不出一分钱来,这笔钱也是足够我们维持生活的。
可是,用母亲继承的部分遗产,父亲不但建起了他的诊所,而且还花在了自己的首次远征上,可这一点并未征求母亲的意见。
虽然父亲是长子,但祖父把一切全留给了爱德华。
按照习俗,身为有儿子的寡妇,祖母什么也没得到,连她居住的房子也没给她。
爱德华借我和我母亲来彰显他如何慷慨、如何顾及家门名声。
只要母亲在他和旁人面前稍微提及缺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会赶紧送到我们家门口,像是一种责备,言下之意是他得赶紧,以防母亲向他人抱怨或说他的不是。
他装出一副柔心弱骨、慷慨豁达、很容易被人占便宜的样子,被他失职长兄的妻子、这个挥霍无度的兄嫂纠缠着不放,其目的就是要把他最终给挤干。
每次经过诊所,达夫妮叔母总要看看招牌上爱德华叔父的名字,就在我父亲的名字下面。
这招牌似乎在说:瞧,医生世家的最后一位,继承的不仅是他父亲的诊室,还有他兄长的欠债和义务,所有这些如同招牌上的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和母亲很少外出。
我们定期的也是无法逃避的外出就是星期天的礼拜,这是每个人显摆自己人生际遇的场合。
我和母亲沿着教堂的中央走廊走到与爱德华和达夫妮同座的那条长凳边,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使人想起我那位缺席的父亲。
寡妇的身份只有在她孤身一人出现在教堂时最引人注目。
同样,我们所遭遇的抛弃、我父亲的失职也一样昭著。
即便在进门时有人大声通报〃玩忽职守的探险家斯特德医生的被弃妻儿阿米莉亚和德夫林·斯特德驾临〃,人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众目睽睽地盯着我们。
从我们在教堂所受到的关注,从无意间听到的话中,达夫妮叔母觉察到有人认为我们的伶仃孤苦是故意的,是我们母子俩喜欢这样离群索居,我们生性甘当局外人,冷漠,甚至孤傲。
礼拜结束后大家离开时,男人们面朝母亲,摸摸帽檐,女人们朝她点点头,以示招呼,问声日安,其口气不容你多应答半个字。
偶有一两个人问道:〃今日可好,斯特德太太?〃可眼睛却看着我,等我答话。
母亲回答很好时,他们却带着安慰的微笑看着我。
除此之外,母亲和我像块岩石,人群从两边绕着流过。
在房子后面的一间小马厩里,母亲自己养马,马的名字叫皮特。
〃我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马。〃她说。
那是她引以为自豪的事。
她惟一需要帮忙的是把皮特套上她所谓的马车,或者解下来。
那是辆双轮马车,栗色的皮革车篷往后叠着。
要是周围没有她认识的人,母亲会干巴巴地站在车道的尽头,等着某个她能求助的男人或男孩经过。
〃但愿我不听爱德华的话,多陪她一阵。〃有一次叔母对我说。
就像我父亲和叔父原来那样,我和母亲也成了传说中的一对〃斯特德〃搭档,赶着那辆双轮马车到处乱跑,头顶车篷,全神贯注,神情急切地仿佛要急着回家,急于恢复那种与众不同、不曾有过的度日方式。
母亲带着我去商店,有一两次达夫妮叔母与我们同行。
我们刚一走进店铺,所有人都中止了对话,接着被压得更低的嗓音又重新响起,仿佛当着〃斯特德搭档〃的面用正常声音说话是冒犯他们如此酷爱的隐私。
〃日子过得还好吧,斯特德太太?〃肉店的屠夫常问道,母亲总是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这句冷不丁冒出来的问话,说日子过得还好。
屠夫用牛皮纸把母亲买的肉裹好,然后用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边捆边拿眼睛看着我,每隔几分钟朝我挤挤眼,好像我和他分享着什么秘密,不得在母亲面前泄露。
有一次,我俩坐着马车从一些女人的身边经过时,母亲无意中听见有人说我们是〃一对隐士〃。
〃一对隐士。
〃母亲对达夫妮说,她好像弄不明白过去的她为何变成了现在人们眼中的她。
终于在一次远征之后,我父亲不再回家了。
从那时起,在写给母亲和爱德华叔父的信中,他借口不断,总说自己因为不可掌控的情况而没法回家:因拉布拉多外海的冰厚而滞留;急救;天灾人祸;或者因为有人请求他参与救援其他探险队员。
凭良心讲,这些请求他是不能拒绝的。
他找这些借口仅仅是出于形式,他甚至不希望这些托辞能蒙骗我们,甚至想让我们一眼看透。
〃我生病了。
〃有一封信这样写道,〃不是太严重,但医生说为了康复我最好别走动。
〃1886年的春天,在从远征返回的路上,在离开巴特尔港往南去之前,父亲寄回来一封信,里面写到他要搬到纽约住。
事实上,他要径直去那儿,等找到房子,再来接我们母子俩。
他说他做了个〃重大决定〃,计划尽早地组织起自己的极地远征队。
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听从〃无能之辈〃的差遣,服从那些他认为是〃愣头愣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