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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又找到久违了的言论倾泻源泉。
一切言论的产生都是以使人听懂运用为目的,但世间一切言论到底又有多少
人听懂呢?如果言论是大海,那“懂”不过是海中一粟。然而人们还是讲着听着,
讲与听都是为了自己灵魂的充盈,讲与听都是一种象征。
叶龙北的讲也是一种象征,那实在是自己讲给自己的灵魂听。南屋那个手上
常常裂着小口子的正呼吸着宇宙的小女孩,仿佛就是他自己那肉眼可见的充盈着
骨血的灵魂。
司猗纹每每听见叶龙北对眉眉的种种奇谈怪论,便想起他从她身上绕过去的
那股眼光。这时的司猗纹会更加气恼。她觉得叶龙北敢于开口大模大样地同眉眉
说话,实际是对司猗纹的不恭敬。对于不恭敬的他,司猗纹用不着筛选自己的言
辞就可泼给他任何言语。她可以用指桑骂槐、声东击西的办法,去回敬这个连早
请示都没资格参加的、只知道研究鸡屁股的瘦棍子一般的男人。于是在司猗纹眼
里鸡也成了人间的邪恶,如同蛇的毒汁、虎豹的利爪、鸡的——被叶龙北研究。
“眉眉!”司猗纹在屋里高声呼唤,“还不回来,没听说正流行大脑炎哪!”
有时司猗纹故意和罗大妈边走边说:“最高指示说得好,在拿枪的敌人消灭
后,这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
有时司猗纹还会故意在指桑骂槐里加上一点市井气,她觉得这样更解恨:
“什么东西!”她冲着西屋窗户说,“老鼠咬茶壶——满嘴的瓷(词)儿。”
叶龙北对司猗纹泼给他的言语却不加任何品评,他想,一种自卫吧,一种无
须还击的自卫。
眉眉涨红着脸回到屋来,坐在床上不动。司猗纹明显地感到,眉眉的红脸并
不是心虚的羞怯,而是比司猗纹还要恼怒的恼怒。她预感到终有一天这恼怒将一
发而不可收拾。
每天,眉眉还是认真完成着对于语录的选择,认真完成着对于大旗的等待。
早晨,她站在枣树下尽量不看脚下鸡的追赶和啄食,不去思想那些直线和曲线,
一切都如同过去,她率领起众人。大旗在她身后一身油墨味儿,他不时带给她一
张“特大喜讯”。
单是一张“特大喜讯”,可能不会引起司猗纹的注意。引人注意的是伴着那
“特大喜讯”,眉眉又不断接到大旗的其他馈赠了——如果那“喜讯”就是馈赠
了话。那也许是一张高举着红灯的李铁梅和李奶奶,也许是一张被射进山洞的阳
光照耀着的大春和喜儿。打虎上山的杨子荣,提壶倒茶的阿庆嫂……这些早已为
人熟知的形象并不珍奇,他们是全民的榜样,也是全民共用的装饰。在大旗和眉
眉之间,这馈赠的意义远在榜样和装饰之外。这是馈赠,却不能说普通。假如从
前那些书的收藏家们极注重孤本、善本,眉眉的获得便是这些孤本、善本了。
大旗对她说:“这张,是我机器上下来的第一张。”“这张,你仔细看看,
几十令纸我单挑了这张。”“这张,红版轻点,我看颜色挺真。”……这又仿佛
国外那些名画收藏家了,他们就是把具备这些条件的印刷品算作最具价值的目标。
有些印刷品收藏家为了买到印刷机上第一张伦勃朗,不惜倾家荡产;而一张缺版
的鲁本斯据说可以换一幢中世纪别墅。在一家博物馆里一张套版有误的裸体玛哈
总是和戈雅的原作相提并论。虽然这些关于收藏的典故眉眉在许多年之后才听说,
然而现在当大旗把这头一张,把这红版的不准馈赠给她时,她已经本能地感觉到
它们那非比寻常的价值。既是第一张,又是仅仅一人的获得,它们的价值又何止
是连城呢?
眉眉接过这些馈赠,仔细着双手将它们捧回屋来。她并不声张,也不做张贴,
只把它们小心地折好、抚平,码人她的小床头柜,表面再遮盖些衣服。慢慢地,
她这小柜里已经有很厚的一沓“特大喜讯”和那些价值更高的馈赠。引起司猗纹
注意的正是这些使眉眉激动得不知如何安排的馈赠。
最初司猗纹只是注意着,并没有想到她和眉眉之间会因此泛起波澜。谁知院
里又多了个叶龙北,多了叶龙北对她那一扫而过的眼光,多了叶龙北对眉眉的胡
言乱语。一切的一切使眉眉竟然把一张涨得很红的脸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当她从
叶龙北的鸡群中把眉眉叫回屋之后,她才决定给眉眉些颜色。要给,就要新账老
账一起算。她决定对眉眉施行一次迂回战,让眉眉在她制造的迂回中认识自己。
若把这战术再做具体,那便是领袖说过的“诱敌深入”了。诱敌深入的迂回战,
在红宝书里都有定义。
眉眉坐在床沿,脸虽然不那么红了,但脸上的冷峻却是司猗垃少见的。这又
有何妨?司猗纹想: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待我将你诱人包围圈再见分晓。那
句话是怎么说的:在朝廷面前我不相信有不下跪的王爷。
“都几点钟了?”司猗纹问眉眉。
眉眉却把脸对准自己的脚。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见大人的话?我问你几点钟了。”司猗纹将问话加
些砝码。
眉眉抬眼扫了一下桌上的闹钟,那钟的小针刚过十一,大针正指着二。这是
十一点十分,眉眉想。
“也不张罗开火门,也不张罗买菜,也不张罗宝妹。”司猗纹坚信眉眉看清
了那钟盘上时针分针的指向,坚信首先从时间上对眉眉提出要求是再合理不过的。
眉眉从床沿站起来,低头就往外走。她想到的是开火门。每天火门总是要开
的。再说火苗上来还需时间,因此做饭前开火门照理说就像吃饭后刷锅洗碗一样
重要。再说现在只要开了火门,炉中火燃烧起来了,也许婆婆的胸中火自然就会
平息下去。至于买菜,那大多是婆婆的事。在菜店里婆婆思路敏捷可随机应变,
也许出门前准备买柿子椒,可当她发现今天的茄子从价钱到质量都优于柿子椒时,
就改变主意买回茄子。这种聪慧的家庭妇女所具备的随机应变是眉眉不具备的,
如果开火门、添火、倒炉灰、洗碗是粗活儿,那么采买便是细活儿了。婆婆干细
活儿,眉眉干粗活儿,这不成文的规定早就在她们之间形成、延续,这会儿婆婆
却将粗活儿细活儿一起摆给了眉眉。现在照眉眉的理解,婆婆责怪她不开火门之
后又提出买菜,是专门为了提示天到这般时候家中活计的堆积情况,真到做饭时
各人自有各人的任务。
眉眉低头去了厨房,又低头回到南屋。那步态、神情显然也告诉婆婆:你以
为开火门有多难?火门,开了。就这么简单,这么快,你快看看吧。她又故意当
着婆婆坐了下来。
“刚才我都说了些什么?我知道你打开了火门,甭冲我耀武扬威。”司猗纹
说着,在一个小学生的大练习本上写字,那是账本。
眉眉这才有些明白了,明白婆婆刚才的罗列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对她“闹”
出点什么。她想到北京人一句俗话叫“找茬儿”,“找茬儿”就是要闹出点什么
的第一步。
“每天不是您买菜吗。”眉眉寻找着正当理由反驳婆婆的找茬儿。
“那也得看情况。”司猗纹对眼前那个本子又加紧了些专注,就像在说:也
不看我正在干什么。这是账,是关系着全家开支的账。
眉眉感到婆婆是不准备离开这桌子、这本子了。那么,买菜的任务也将要转
移给她。眼前的形势既然不可更改,那么,买吧,去吧,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再
艰难也不过是拎着网兜出门走出曲折的三百米,走进菜店然后指给售货员你要买
的品种、数量。售货员为你约好菜,你付给她钱,一个买卖的过程不就完成了吗?
几年前我那么小还会去“红卫”给你买“光荣”呢,何况现在。当然,要完成这
一切必然先做好请示,一个在早请万示之后的又一次关于菜的品种、数量的请示,
之后眉眉才能带着由请示得到的部署付诸行动。
眉眉从门后拽下一只专为买菜而用的尼龙网兜,站在司猗纹跟前。
“今天都买什么,您说吧。”她问司猗纹。
司猗纹的眼和笔仍然不离本子,她正在做着计算,综合着支出项目栏内那条
红线前后的数字,她算得认真写得仔细。
眉眉做了请示就不再向司猗纹发问了,她就那么站着等待司猗纹的回答。半
天,司猗纹的计算告一段落才腾出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