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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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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信,粮食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但是我也信,多种经济,因地制宜。”
  “你太执著。吃了那么多的亏,不悔吗?”
  “不。”他喘息着。停了许久,他请求着:
  “好妹妹,我们再看一看我们的相片。”两个人小心地掏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相片,相片已经发黄了,那上面是三个人,一个十分秀气的女人,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婴,头顶扎着一根小辫儿,在笑。一个男孩子,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倚在妈妈的膝头,他也在笑。
  “当年,妈妈如果不带着你跟着外公和外婆逃难,你也会像我一样遭人打骂的,因为我们是汉奸的一双儿女。投降卖国,是千古罪人。”
  “可是你参加了革命。”
  “但是我没有能躲得过一次次的政治运动。”他又一次痉挛,身体扭曲得很厉害。曲静波把他抱在怀里,痛不欲生。他又一次挣扎了过来,重新睁开了眼睛,用他长长的手指揩去妹妹的眼泪。他笑了:
  “哭什么,我不是还活着?活着多好。可是老天爷,它偏要和我这种人做对,它对我太刻薄了一些。”他停顿了一下,竟笑得眯起了眼睛:
  “如果不是问你要你填的那首词,如果你没有当着我的面翻开那个本子,我怎么会看到这张相片,怎么会知道我的亲妹妹居然和我离得那么近。你还不能接受我这个哥哥?十一年了,我们在一起,知道我们彼此是兄妹,也有八个年头了。你可以不去改动你的履历表,仍然把自己看作是烈士之后。但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听你叫我哥哥。我这个哥哥难道不好吗?”程果平皱起了眉头,又一次痉挛,疼得晕了过去。
  “哥哥,你醒醒醒醒,哥哥,哥哥,我的亲哥哥。”曲静波哭叫着。是一种内动力在驱使着程果平,他睁大了眼睛,使足了劲儿舒展眉头笑了:
  “我听到了,听到了,你叫我哥哥,叫我哥哥。”他闭上了眼睛,一阵抽搐之后,他又一次十分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说:
  “答应我,去找那个岳皖。”他的话干干脆脆,没有断断续续。
  抱着哥哥点头了。他拼将了所有的力气,笑了,他认为,这已经够了。当东方发白的时候,他死在曲静波的怀里。
  程果平去了,曲老师守到最后。
  可惜了,活着没有生在一搭里。
  乡里人叹息着。
  “静波,你不该啊。权民他走了那么多年了,娘不是那号死脑筋,要是你跟了果平,他兴许不会走得那么急。”羊毛老泪横流。
  “娘,”曲静波哭倒在羊毛的怀里。
  送葬的队伍长长的,狐皮沟的老小都出动了。邻村许多队请程果平去设计过水坝,指导过栽培果树,他们也来了人。梁支书说,程果平不是一个道地的山里人,早年也在党,也扛枪打过天下,是公家人,落了难才来到了狐皮沟。如今他去了,我们就按公家人的礼仪送他上路。人们胸佩白花,臂膀上缠着黑纱。县革委会的薛主任带着县里和公社里的一些干部在附近开一个抗旱的现场会,听说这件事,绕路来看了看。当人们看到山里人自发地为一个右派举行了如此声势浩大的追悼会,几百人伫立默哀,悲痛垂泪,他们不能不低头致哀,百感交集。
  人们为程果平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程果平之墓。
  大暑天,小南的稿件《铁打的山里人》在省报上刊出了。这是一篇人物通讯,写的是杏花山的支书。县广播站的男播音员是省城的一位知青,连续几天由他播送这篇稿件。他浑厚的嗓音配着高亢的语调,是十分好听的。
  “你写得不错嘛!”常是春对一点红已经很佩服了。可是小南和岳皖对这篇稿子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林昊被推荐为县农业学大寨积极分子,经过短期培训,将安排到公社担任青年工作。小南十分热情地将他拉到了县革委会大院里来吃午饭。食堂才从望花公社的水库弄来一些小鲤鱼,每条不足一斤。但是,老秦头的烹调手艺是不错的,尤其是他做的鱼,小南就更喜欢了。人们很有秩序地排队买饭。因为集中开会,机关里的人比往常多,所以一人只能买一条鱼。事情也有凑巧,轮到小南了,却没有鱼了。透过买饭的窗口,她又明明看见灶台上的盆里还有鱼。
  “谁说没有了。”
  “那是给县革委会的五个主任们留的,他们还没有散会,我做鱼的都没有吃上。下次多买一些。”老秦头和颜悦色地哄着小南。
  “吃什么都行。”林昊被请吃,已经很知足了,他乐呵呵的。小南一脸的不高兴。人们买了饭,都蹲在院子里吃,一来凉快,二来可以一起聊聊天。主任们散了会,也过来买饭了。
  “一点红,你怎么不吃鱼?”高主任看着小南的碗,他知道小南喜欢吃鱼,似乎不明白个中的原委。
  “还说呢,鱼都给你们五个人留下了,不让我们吃了。要照顾你们这些官僚主义者阶级。”小南挖苦道。林昊眼睛都直了。这小南说话太没个大小。旁边蹲着吃饭的人都在笑。
  “会有这种事,待我查来。”高主任说的是玩笑话,但是也有些尴尬,脸和脖子都红了。不大一会儿,他端出了一条鱼。
  “看来真有这事。不过只给我们一人留了一条鱼,我不吃了,你吃吧。正好你今天还有客人。”高主任不容分说,把那条鱼倒进了小南的菜碗里。
  “这不行,这不行。”小南慌了,才掂出了自己那句话的分量。
  “想吃鱼呀一点红,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这条也给你,你和你的客人一人一条,可不要打架呀。”薛主任的鱼也端了过来。小南和林昊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看着两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薛主任提议:
  “老高,这样把,我们和他们一起吃,总可以了吧。”于是,四个人蹲到了一起。小南乐了。
  “说一说你们那条水坝怎么样。听说前两天出了点小毛病。”高主任问。
  “没啥大事,梁支书领人修好了。我昨天路过那里了。”小南用筷子夹起了一个鱼头。
  “那条坝这次是派上大用场了。那当年是程果平设计的,也是他领着人修的。”林昊低下了头。
  “是啊。”薛主任像是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他陷入沉思之中。
  “狐皮沟的许多事都干在了前头,老薛呀,我服啊!”高主任在嗍那条鱼尾巴,嗍了老半天。
  “狐皮沟的电接上了?”薛主任像想起了什么。
  “还没有,早几天就说一两天就接,我们天天盼那电。”林昊抬起头说。
  “怎么搞的,你们公社前天就说都接通了,老高你下午问一问这事。好东西为什么都在皮里?”薛主任把一块鱼皮塞进了嘴,鱼皮好吃呢。
  立秋时,出了件大事。燕城的一所农业大学搬到了川坪县。几个教授、讲师点火烧一片小梢林,要在那块地上盖几间房,建一个教学基地。谁想,一阵风起,引发了一场山林大火。这些教授们扑火很英勇,但是那火他们制不住,越扑越大。最后,他们顺着火势跑。火势随风走,但是不懂行的人总以为迎着火头是往火里跳,他们不敢顶着风跑。于是,大火追上了他们。有三名教授和两名讲师当场牺牲了。县里组织人扑了三天火,终于把火扑灭了。
  正在那里采访的岳皖在扑火时受了伤,躺在县医院里。在昏迷中,总有一个人向他走过来,走啊走啊走,不停地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他的身边。你是谁?他问。那个人不响。像妈妈,不是,他记起了,妈和爸都不在了。太惨了,汽车翻了,上面五个人,无一人生还。他想去告诉姐姐,但是姐姐不愿意见他。那个人还在向他走着,时隐时现,如同一个影子,在跳,像一只小小的梅花鹿。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撒开脚丫追了过去。抓住了,是姐姐。姐姐你抓得我好苦。姐姐笑起来像是一对银铃在敲,尖脆、悦耳。姐姐的手指细细的,小小的,捉在手里像小鸡的爪子。不,不对了,是一双女人的手,富有柔韧的,芬芳馥郁的,摸得他心跳。虽然还是那样的娇小,但那分明已是少女。姐姐抽回了手,轻轻扭动着,细发飘起,眉眼红唇似花儿绽开了,柔媚得像一抹晚霞。真好,他痴痴地想,姐姐就是梅表姐,我呢,是觉新,不,我不是他,我能够得到我的梅,一定能。可是,姐姐毕竟是嫁了人,她嫁了一个部队里的英雄。他的身体在蠕动着,是火吗?还在燎烤着,灼食着他。他的肉在疼,他的心啊也在疼呢。姐姐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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