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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出身,骤跻卿贰,我朝祖宗无此法度”,于是降旨“允令还山”。这里的
自相矛盾是显而易见的:既然要恪守必须由进士出身的“法度”,又何必煞
有介事地搞什么求贤的征辟大典?可见这只是一种装潢、一种表演,是对尊
贤理想的一种嘲弄。“有道尊贤”是假,无道拒贤才是真。
在庄绍光晋京和返里途中,作者用“背面敷粉”法写出:山东道上响马
劫银、京师城门外老人贫病而死无人收殓、卢信侯无辜遭文字狱牵连,隐约
含蓄地透露出导致贤人在野的社会危机和政治危机,这哪里像“朝廷有道”
的升平景象?经过这一番不情愿的“社会视察”,庄绍光的去意更决,把官
场的拜往周旋视为苦海,连夜搬到玄武湖,躲到这块钦赐的与世隔绝的世外
桃源里去,一边饮酒,一边读杜少卿写的《诗说》。至此,这位真儒已走到
了儒士与名士的交界线上,难怪他与名士杜少卿互相引为知己。“穷则独善
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后世一些士大夫,正是从儒家的这条“独善”之路,
找到了通往道家思想之门,在按照儒学出仕治国平天下而受到挫折的时候,
往往转向道家,以道家的人生哲学作补充,寻求一种解脱。儒和道就这样由
对立走向了互补,相反而又相成。吴敬梓还让庄绍光保持着“处则不失为真
儒”的完整性,只不过走到名士的篱笆跟前就止了步;让道家的思想血液另
流淌到真名士的形象里。
儒家政治思想的核心,与仁义相联系的是礼治。孔子将礼说成仁的外在
体现,又把礼乐作为一对互为依存的范畴来倡导。制礼作乐是儒士的本分。
迟衡山体现了儒士的这种原始的基本性能,他是很地道的真儒。当正统儒家
的理想已被假儒高翰林认为只能充当修饰文章的“词藻”、不能“当真”的
时候,迟衡山仍然迂执地以制礼作乐为己任。他不满意“而今读书的朋友,
只不过讲个举业,若会做两句诗赋,就算雅极的了,放着经史上礼、乐、兵、
农的事全然不问!”他标举的“礼乐兵农”,是后儒们强化农业文明的模式,
成为《儒林外史》中真儒的政治理想。在以农为本的时代,富国之路主要是
发展农业。如果说“兵农”讲的是富国强兵,那么“礼乐”就是精神文明了,
是传统的政治型文化。迟衡山说,朱元璋“定了天下,大功不差似汤武,却
全然不曾制礼作乐。”庄绍光朝见时,小说通过皇帝之口,也把“士大夫亦
未见能行礼乐”作为当世的两大不足之一。在礼乐式微之时,迟衡山秉承儒
家的正统,为往圣继绝学。他决计弘扬泰伯精神,他说:
我们这南京,古今第一个贤人是吴泰伯,却并不曾有个专祠。。。要约些朋友,各捐几何,
盖一所泰伯祠,春秋两仲,用古礼古乐致祭。借此大家习学礼乐,成就出些人才,也可助一助
政教。
习学礼乐、成就人才、俾助政教,这是儒家“为国以礼”的礼治思想的正宗,
也体现了儒家内修圣德、外行王道的总思路。
儒家的圣人贤人多得很,何故独独抬出泰伯呢?除了地方性的原因之
外,是否还有其他因素?泰伯是西周太王的长子,按嫡长子继承制,他理所
当然地是王位的继承人。当他窥知太王属意于三弟季历之子姬昌(即后来的
周文王)时,便主动与二弟仲雍一道出走逃到今无锡一带的吴地,按当地习
俗断发文身,而把王位让给季历及姬昌。他虽被历代儒家塑造成礼让的楷模,
成为推行礼治的偶像,但他弃冕旒而奔荆蛮的行径,颇有点许由逃箕山那样
古代高人的风貌。看来是这样的贤人更符合吴敬梓的理想。
被旧时评点家称为“书中第一人”的真儒虞博士,他的“儒”味也已不
那么醇正。杜少卿说:“他襟怀冲淡,上而伯夷、柳下惠,下而陶靖节一流
人物”。伯夷是商末孤竹君的长子,相传孤竹君遗命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
孤竹君死后,叔齐逊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两人先后逃到周国,
情事颇类泰伯让袭。柳下惠坚持“直道事人”,不以“三黜”为意,与伯夷
并称“夷惠”,都是古代的高人。陶渊明是晋代著名的田园诗人,他超然事
外,平淡冲和,不把外在的功名富贵,而把内在的人格自足作为人生的追求。
吴敬梓把理想人格虞博士安放在平实的、现世的基础上,以非常平实的
笔调毫不张皇地叙写虞博士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经历,几乎用的都是极简短
的陈述句:“就进了学”,“就娶了亲”,“就去到馆”,“又过了两年”,
“又过了三年”。笔调与人物性情一致,一派顺乎自然的气韵。《庄子·德
充符》说,人自己内心应保持虚静安宁,将“死生存亡,穷达贫富”等看作
是人力所不能左右的必然命运,将它们置诸度外,从而保持知命乐天的安祥
自足。虞博士就近乎是。他坐馆(教书)挣钱养家糊口,没馆坐了,也不慌,
多挣点钱,也不喜。将外在的形而下的东西与内在的形而上的东西、谋生的
职业与寄托理想的事业,分得很清楚。中了进士,别的年岁偏大的人都少报
年纪,只有他写的是实在年庚50 岁,因此而被放了闲官,他也心安理得。尤
资深劝他求人举荐征辟,然后再辞征辟,以显示自己是高人。他回答:求人
举荐已是没品行,等荐了再辞,那么“求他荐不是真心,辞官又不是真心,
这叫做甚么?”一秉真淳,光明正大,决不使乖弄巧走歪门邪道。他转让杜
少卿作挣钱的诗文,又坦然地告诉人“我还沾他的光”。他不以科名介怀,
只把科名作为谋生之阶;他不追慕做官,只把做官当作谋生的手段。这已接
近于身虽入仕而心仍隐逸入世而出世的境界。他天怀淡定,自然浑雅,真实
本色。他独立自足,澄怀肃穆,和谐安祥。他努力不为外物所役,而获得在
超脱基础上的精神愉悦,这已经很接近于道家的人生态度了。
他的表侄借住他的房屋,把屋拆了变卖掉,还要来向他要银子租屋住,
他非但不动气,反而再掏银两给表侄租屋。他做监考官,发现秀才作弊,不
但不处罚,反而为之遮掩;考毕,那秀才来道谢,他佯推不认得,说并没有
这事。儒家从“让”德和德化角度赞许这类行径;在道家的人格里也可以涵
盖:外表上“和光同尘”,混混沌沌,内心则清明洒脱,胸襟“澹兮其若海”,
像大海一样宽阔无际,容纳一切细流、一切尘垢,具有高山顶上立的睿智,
洞彻世态而优游人间,只是同流而不下流。
在《儒林外史》的深层对比结构中,吴敬梓褒扬的人物分别从不同的角
度来反照功名富贵场中的狼奔豕突:如果说,庄绍光形象显示要讲究出处之
道,迟衡山形象显示要以制礼作乐为使命,虞博士形象显示要恬淡自守、顺
乎自然,那么,一批真名士形象显示出对功名富贵更加超脱的态度。
(三)
名士产生得很早。《礼记·乐令》:“聘名士,礼贤者。”〔疏〕:“名
士者,谓其德行贞纯、道术通明、王者不得臣而隐居不在位者也。”汉代实
行察举制度,由“乡举里选”荐举选拔官吏,标榜以德行为标准,“荐举征
辟,必采名誉,故凡可以得名者必全力赴之。”(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五
“东汉尚名节”条)与之相配合的有所谓“清议”,博得清议的赞许,获得
社会声誉,就是进身的阶梯、做官的捷径,于是好名之风大盛,大批名士应
运而生。“扬名养誉”唯名是求者既多,“纯盗虚名”的假名士也就成为伴
生物而层出不穷。
隋唐以降主要实行科举制度,但察举、荐举、征辟等办法一直相辅而行。
清朝统治者更是兼容并收,例如,清代把汉代的孝廉和贤良方正两科合并为
孝廉方正科,雍正元年(1723 年)诏令各级地方机构进行荐举,赐六品服备
用,以后每遇皇帝即位就荐举一次。汉代中央和地方的高级官吏可以直接“征
辟”名士充任,清代也沿例经常实行征辟,《儒林外史》里的庄绍光就是应
征辟的“征君”。汉代开始设置临时性的制科(制举),宋高宗以后设博学
宏词科,清代也沿设,康熙十八年(1679 年)、乾隆元年(1736 年)曾两次
举行鸿博,网罗和笼络有声誉的学者、名士,吴敬梓自己乾隆元年就受到荐
举,他把这种经历写进杜少卿形象里。就在八股科举制度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