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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3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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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连续三天没有听到王风磨刀的声音。蛮妞第二天来看没了动静后,第三天就没来。蛮妞坐在太阳下,拿出一张张骨牌来。骨牌放在她前面的簸箕里,她把骨牌堆来堆去。骨牌的响声很大,簸箕的响声也很大。
  蛮妞想从骨牌里找到王风。她经常这样做,只要有人请她,她就给人摆弄骨牌。对走失的人和牲畜,那是屡试不爽的。有次王风出门,给她说是一天就回,可三天都落下了门还关着,她就拿来骨牌摆弄。王风第四天回来晚上见她时,她就说,你跟哪个牛贩子去了?王风很吃惊,但在她温软的怀里,只好招认,自己是去追打一个牛贩子去来。说那个太黑了。她就笑:你啊你……
  可这次她显得很失望,骨牌里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好几次摔了骨牌,不作理论,还愤愤地骂:背天时的!背天时的!过一会儿自己笑了,又将骨牌摆弄起来。
  和王风同年龄的王皓坐不住了。他手里提了把长长的金竹铜烟杆,若无其事地在村子里走动。他来到蛮妞家的院坝外,看到蛮妞在弄骨牌,心里喀嚓了一下。王皓知道,蛮妞既然如此摆弄,脸上没个舒展,说明事情一定比他想象的要麻烦得多了。
  王皓干咳嗽了一声,蛮妞回头看见了,对他笑笑。王皓就走去坐在蛮妞的对面,看簸箕里的骨牌跳来跳去。他知道那是蛮妞的膝盖在簸箕下面抖动。他们都没说什么,就那样坐在太阳里,一个抽烟,一个弄骨牌。
  寂寞荒凉的石头山下,一个牧羊人的窝棚,是王风第四天要住的店子。三十年前,王风从安子回来,第四天的脚程,来到了牧羊人的窝棚前。太阳已经西下,秋草在石头山下的茫茫原野上展开,狼的嗥叫在石头山顶和四野的暝色里传来。王风拿出腰间的刀子,刀子的寒光在晚风和秋草的摇曳里闪亮。
  石头山脚的一面石壁前,用薄石块盖顶的窝棚里,牧羊人看见了从草丛里走来的行人。他知道今晚的火塘边,将有一位远行的脚客,和他共用一餐酒饭,共度一个夜晚。那是他昨天晚上的梦境告诉的。梦境里说:他的羊群从森林里归来,同来的还有一只狗。那狗把迷失在森林里的羊群护送回来。他对此感激不尽,想把狗留下来。但狗笑着说,他得回去,他有另外的羊群。
  王风来到牧羊人的窝棚里,屋子中间的火塘边,一个裹了单羊皮的汉子坐在木凳上,看着他笑。火塘的三脚架上是铁锅,铁锅里是野山鸡肉。火塘一侧,是一个小小的鼎罐,里面煮熟的是红米饭。汉子没有起坐,把脚跟前的碗排开,从一只牛角里倒出酒来。王风四周看看,没别的人在,就坐下来,接过酒碗,一口喝了。
  “从哪里来啊?”
  “从安子来。”王风把酒碗放到火塘边,摸了摸嘴。眼睛从火塘看过去,慢慢移动到牧羊人头上,然后在牧羊人眼睛里停住。
  “很远的地方啊。我听说过。”牧羊人呲的一声,一口将自己的酒也喝了。
  “到山上好久了吧?”王风把酒碗递给牧羊人。
  “七年八年。”
  王风接过酒来,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牧羊人也哈哈哈地笑起来。一牛角的酒喝,了,牧羊人再拿来一牛角的酒。王风想给牧羊人说说—路上的见闻,刚要说,手碰到了腰间的刀子,王风就把褡裢里的木质小酒碗送给牧羊人。
  “这个是安子场上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王风有些醉了。王风想,三十年后,当他从此路过去安子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他的这个酒碗,然后也这样天旷地远喝一个夜晚。
  半夜时分,王风起来解手。火塘里火还明亮着。王风开了门,拉开裤子尿尿,他突然听见了低低的呜呜声,三只狼正一步步向羊圈边逼进。王风的尿一时断了。他摸出腰间的刀子,大吼一声,向三只狼奔去。王风的脸是麻的,王风的声音是麻的,王风感觉自己的每一块肉都麻了。三只狼向后退了几步。这时牧羊人也从屋里赶来,手提火药枪,远远的就给三只狼冲了一炮。
  王风听见炮声,脚干连连打了几个闪,酒力突然也消了。主只狼迅速跑掉,惊惶的羊群在羊圈里奔跑咩叫。
  王风和牧羊人在火塘边坐到天亮。王风喝了三碗酒,把锅里的野山鸡肉吃完了。王风对牧羊人的邀请不置一词。他把褡裢挎在肩上,紧了紧缠腰的帕子,然后就上路了。
  牧羊人把他送到山冈上,指明了路的走向。王风回头说:“三十年后,如果我们有缘,还来喝你一碗酒。”
  三十年来,王风每天早晨磨刀,别在腰间,没人看见王风用过一次。该要用刀的时候,王风手里有别的刀,菜刀、镰刀、柴刀、开山斧。
  王风从安子回来后的第二天,村子里响起了磨刀的声音。不是磨菜刀镰刀柴刀开山斧的声音,那些刀刀面宽,用力重。王风磨刀的声音,是轻轻荡过,然后又轻轻荡回的那种细润的声音。
  那次回来后,王风对王皓每次提议去做牛生意就很反感。王皓想邀他一起做,一来王风口紧胆大,二来王风身手强悍。有一个晚上,王风为此和王皓吵翻了,几乎就要动手。王风抽出了腰刀,像古书上的强人那样,一把钉在八仙桌上。雪亮的光芒让王皓炫目,继而有些迷醉。王风自己也奇怪了,怎么就不自觉地要动刀了?这刀是动不得的。
  王皓彻底放弃了这个提议,自己也没有独自去做。
  没过多久,王皓背地里对人说,王风的刀子是要杀人的。
  村子的人开始紧张了一阵。王风这样的人,既能想也能做,他要杀人,还不是像割园子里的大白菜呀。大家私下回想,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过王风。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一个村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谁说得清哪次过去了哪次过来了呢?好几家还追到祖宗三代以上去,细查有没有什么旧怨。说人往往对旧仇的记恨超过新怨。尤其是从前分得了王风家田土的,更是觉得王风的腰刀是为自己磨的。晚上把门闩了,还拿手腕粗的木棒顶着。人们对王风格外的好,这家请吃饭,那家请喝酒。王风开始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过了好久,王风终于知道:是自己的腰刀让村子里的人生疑了。
  王风想用其他方式消除人们的误会。见人总是笑笑呵呵的,帮人出力,决不藏性。人们见王风也没高言高语,也没粗手粗脚。慢慢地,认为王风不过是喜欢一把腰刀而已,就像有人喜欢别一把烟杆在腰间那样。时间一长,人们对王风的腰刀不再惧怕。那些心里最虚火的人家,也笑笑呵呵的。过去那么久了,谁愿意总是让一把冰寒的刀子搁在心上呢。
  王风每天一早就磨刀,磨刀声和早晨的鸟叫,和牛哞一样,是村庄自然声音中的一部分,而且成了村子里起床的统一时间。家里人对睡懒觉的人说:王风的刀都磨过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王风走在村子里,人们几乎忘记了他有腰刀。为一些小事,人们难免要和王风争论。有时是王风不对,有时是别人不对。末了王风就沉默地坐在路边石头上,把自己的扎腰帕子紧了一紧,任凭对方不断的争辩,不再答一言半语。这时,对方无意中看见了王风腰间的腰刀,心里抽了口凉气,不动声色地也坐下来,改了口吻,不了了之地说:哎呀,又不是外人,反正你对我对,你得我得都一样,只是气上来了,说了心头亮堂些。
  然后对方递过来一张冲鼻的旱烟,大家在沉默里裹了烟卷,抽了起来。吐了几口烟,吐了几泡口痰后,对方站起来说有事先走了,王风回头笑笑,也站起来走了。事情最终的解决,是按照事情应该出现的结果那样解决的。
  蛮妞守寡后的第三年,王风和王皓都先后与蛮妞好上了。两个人从小长大,什么事情都交流,就是在蛮妞这件事情上,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说半个字。过不了多久,村子里的人还是从王皓的只言片语里,听出王风的腰刀,必然有秘密的用途。避邪啊,壮胆啊,出奇啊,什么都有人说。当着王风的面,人们都不好意思问。刀子毕竟是刀子,人们多半还是小心地对待王风。
  王风第五天要住的店子不是个店子,是个岩穴。但是第六天的脚程,也就是从安子回来的第二天的脚程,王风则是在一个叫官衙坝的地方住下的。官衙坝只有三户人,稻子收割了,山湾里小溪流过,竹林长满了溪岸,梨子和枣子熟了。王风从没看见这么多的梨树和枣树,也没看见这么多的梨子和枣子。王风细看这官衙坝,四周山峦拥卫,树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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