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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4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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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意谁料,父亲退了休之后,母亲竟先父亲而去了。空落落的房子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只好由离了婚的二妹搬回来照顾他。此后,父亲像一尊年久的雕像一样逐渐地风化了,开始的时候他还多少还有些挑剔的事,后来就没有了,任凭妹妹怎么唠叨,他的脸平静得像一盆水。 
  我知道,父亲是孤单的。 
  在母亲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回家——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儿子在社会上,在工作上,或者在自己的家庭中受挫的时候才回去的。与其说是看望母亲,莫如说是去母亲那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吧。 
  回家之前,我一般会在楼下的饭馆买一两款传统的热菜,让服务生送上去。父亲既然已经退休了,吃饭店的事自然也就断了。儿子买上一两盘老式的热菜,也算是晚辈对离职的父亲的一种理解吧。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很英俊的。看他保存的那张茶色的照片,很像一个50年代的电影明星。据他自己说,40年代在坡镇铁路文化团的时候,他是那个团的编剧。 
  逢年过节,我总要托朋友弄一瓶纯正的日本清酒给父亲送去。父亲早年曾在日本留过学。他对日本清酒情有独衷。只是他现在老了,喝不动了,不过看到他沉迷地品尝清酒的样子,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常说,人总是生活在回忆中的。今天的日子其实是留给昨天、留给回忆的,明天与未来,我们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也无从预料。 
  父亲喜欢吃甜食的习惯似乎也是受了日本人影响。记得小时候,他常做那种放黄豆的大米饭。现在我偶尔也做,味道的确是有一点特殊,有一种甜丝丝的清香味儿。 
   
  每逢我回家的时候,母亲总会问,儿子,最近怎么样?我照例说,挺好。我自然不能将自己内心的苦闷与脆弱向母亲倾诉。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家立业了,我应该有能力处理自己的难题。更何况,凡世中的事说来话长,我不应当把冗长的俗务对自己的母亲倾述。我只是想在母亲身边坐坐,说一些让母亲开心的事,这就足够了。 
  记得,我每次走的时候,母亲总是说,儿子,皮鞋擦一擦,衣服穿得整齐一点,精精神神的,像个男人样。 
  我说,知道了。 
  从母亲那里出来,我总觉得身上增加了——某种神奇的力量,人也变得有信心有活力了,可以用充沛的精神风貌去面对茫茫人海了。 
  人间的岁月总是过得很快,一晃,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了。父亲进入八十高龄以后,患了脑溢血,留下了颇严重的偏瘫后遗症,行动起来像挣扎一样,十分的困难,他呜呜地讲话,连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一句听不懂。我想,亏着有离婚的二妹照料,不然,他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二妹看着偏瘫的父亲叹着气说,看来,我这辈子也不能再结婚啦。 
  其实,二妹四十岁,人长得也周正,身体很好的,且又是个理家的好手,为了照顾父亲不再结婚,对父亲无疑是一种大孝,但是对她自己则无论如何是一种残忍了。 
  然而,这人世上的事,亲情之间的事,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父亲每每听二妹说这样的话,先是呵呵地乐,然后便呜呜地哭起来。 
  二妹说,行啦行啦,这又是哪一出啊。 
  父亲便立刻不哭了。 
  昔日里父亲的威严在不能自理的生活中已经消失殆尽了。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人的一生也怪可怜的。 
  母亲辞世之后,在长辈中,父亲是我惟一的亲人了。 
  在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我去看望父亲,还仅仅是传统式的儿子对父亲的探望与问候而已。想不到时间一久。心境变化了,与昔日看望母亲的目的一样了。 
  父亲由于偏瘫,行动不便,既不能接电话,也不能为你开门(他听得清你在电话里说什么,但他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懂。于是他不再接电话,躺在床上,任凭铃声响着)。于是,我的口袋里便自备了一把父亲家里的钥匙。倘若赶上二妹出门不在家,我便可以用自备的钥匙打开门进去。 
  去父亲的家,要经过一个热闹的市场。父亲曾在这儿昂昂地走过春夏,走过秋冬,那时他还在工作岗位上,偶尔也有车子来接他,或者去开会,或者去见什么人,或者去吃馆子……他总是那样旁若无人地上车,或者旁若无人地下车。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如逝水般地流走了。 
  生命真的很脆弱呵…… 
  父亲住在三层上。 
  上了楼,打开门,我一边在走廊换鞋,一边高声说,是我。 
  二妹若在家,便会从厨房出来说,三哥来啦。看,咱爸又屙裤子了,臭死了。 
  我就笑笑,并不搭她的话。 
  家里还是老样子,和记忆里的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窗台上的花不行了,盆盆都是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记得母亲最喜欢的那盆扶桑,自母亲死后,秋天里没人给它剪枝了,父亲也不让剪,他好像很忌讳这件事。它就那么任意地长,不再开花了。 
  躺在病榻上的父亲是不能动的,缩缩成一个小老头了。我过去一脸笑容地说,爸,你气色不错啊,挺好啊。 
  然后,坐下来,点一支烟同父亲聊——其实只是我一个人在说。当然,我只说那些开心事,以及自己近期的行踪。 
  有时候,我同父亲也聊一些政府及政策上的事。尽管我知道的不多,我还是尽我 
  所知地讲给他听。父亲毕竟是公务员出身,他关心这种事。 
  父亲听着,偶尔也呜呜地问几句。我便极努力地去听,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我说,爸,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父亲就不再说了。 
  尽管与父亲见面总是我一个人在说,但是,我内心的那份苦楚却在这样的“交谈”中渐渐地化解掉了。 
  去看父亲的时候,我从不买东西,只是塞给父亲一点钱。之后,我们父子便相互甜蜜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父亲在二妹的照顾下过得还好,我知道他不缺什么,只是,买药的钱总应该是不够的吧。 
  在父亲那里,我呆的时间并不长。 
  父亲毕竟是个病人。 
  每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二妹便唠唠叨叨地说,三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都这么大岁数了,如果家里不给你做,你就到饭店去吃,要两菜,要一瓶啤酒,也不贵。 
  听妹妹的口气,好像他的哥哥在家里受多大的委屈似的。也可能是她觉得母亲不在了,才说这样的话。 
  我说,好的,好的。 
  我常在饺子馆里看到一些年老的男人,坐在那里等着吃饺子。我看到他们便想到了自己的明天。我知道,我将来会跟他们一样,儿女走了,老伴儿万一又不在了,想吃饺子,只好一个人到那里去…… 
  记得一次女儿要买一个DVD,我们一同去了,买这种东西有促销活动,赠送一个折叠的帆布椅。我其实更多地是看好了这个椅子,心想,将来老了,孤家寡人的时候夹着它去江边坐坐吧…… 
  离开父亲的家,走下楼去,走到万头攒动的街上,心里总泛起一股莫名的凄凉,老父亲已经80多岁了,倘若哪一日天不假年,我这手中的钥匙不就没用了么?到了那时,其情将何以堪呢? 


在灿烂的阳光下
野 莽 
  城生的皮肤长得很白,不光是脸上白,身子更白。他最害怕过夏天,因为一到夏天母亲会让他穿汗衫短裤,那么他就会露出很白的胳膊和腿,这样一来,班上的黑孩子们必然对他群起而攻之。放学的时候走在路上,他们总要捡起石子打他,看看这样白的身子流不流血,流出来的血是不是白的。一边打一边还喊着口号,我叫你白,你这个小反革命! 
  他的身上常常是红一块紫一块的,妈妈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小心碰到了哪里,妈妈心疼地伸过手来,他却把身子远远地躲开了。城生不听妈妈的话,大热天也穿着长衣长裤去上学,然而这样仍不行的,黑孩子们越发不放过他,他们打着赤膊,挺着肚子,在路上耀武扬威地行走着,见了他就发一声喊,扑上来要扒下他的裤子,看这个小反革命的鸡鸡是不是白的,吓得他撒腿就逃。他的腿子虽然很白,跑起来却是风快。 
  久而久之,他对他们心怀了仇恨,如同他们对他。但他内心却对他们充满了羡慕,他们身上的肌肉都是麦子色的,有的比麦子的颜色还要深,就像是一条一条的黑泥鳅。而城生则不然,音乐课女老师有一次望着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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