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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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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妈妈为什么叹气。没过多少年,溪水里的鱼便被人们捕捉殆尽,在那个饥饿的年景,人们啥都敢吃,老鼠、蚱蜢、青蛙……一些用肩膀拉着犁具的人们在泥土中发现泥鳅、黄鳝,就像现在的人拣到钱包,眼睛马上发光,立刻钳起往嘴里送。犁田通常得两个人,前面拉,后面扶。前面拉的是年轻人,后面扶的是老人孩子。这种发现泥鳅、黄鳝的机会多半属于后者。我妈说,曾有个年轻人回头瞅见他父亲把泥鳅往嘴里送,馋得不行,摔开勒在肩膀上的绳子,俩父子扭作一团。而他父亲已经把泥鳅咽下肚。年轻人顿时火冒三丈,抄起犁具把他父亲的脑袋劈得两半。旁边犁田的人吓懵了,年轻人傻眼了,就往山边跑,跑到石壁边,猛地一撞,也死干净了。
  我问妈妈,牛呢?为什么不用牛在前面犁田呢?牛上哪里去了?
  我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就不再吭声了。
  
  我姥姥的爹被镇压的那天,我妈与伙伴们埋伏沙滩对面的芦苇丛中。那是春天,雪白的芦花开得灿烂,在空气中飘洒出好闻的清香。我姥姥的爹跪在沙滩上,被捆成一只棕子。溪水从天空下流过。一些叔伯们拎着锄头围着半圈。他们急促地交谈。我妈用手蒙着眼,在指缝里偷看。所有的孩子都用手蒙起眼在指缝里偷偷看。他们平常只看过杀鸡宰鱼。眼前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诱惑。而事实上,这些孩子们也发了一个誓约——若有谁半途溜走,那么他或者她就是菩萨打的。这是一句恶毒的誓言。不过,得用乡音说,才能真正表达出它的全部涵义。总之,孩子们没一个敢违背誓言,他们屏声静息等待。他们没等很久,仅仅一会儿,叔伯们便抡起锄头。他们之间的配合显然不够默契,不无慌乱,锄头与锄头在空中发生碰撞,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我姥姥的爹眨眼间就成了一团肉泥,然后被几把锄头勾起,扔入溪水中,溪水很快就红了,像晚霞落在上面。
  
  我没问我妈那些抡锄头的人具体是谁。我妈只用一个“叔伯们”便轻轻掩盖掉他们的面容。我想“叔伯们”也不是平空掉下来的。我曾回去过公社,问过一些老人。这些老人眼睛里糊满眼屎。其中一个见我进屋,颤危危地爬下床,问我是谁。我说了妈妈的名字。老人激动了,开始往床板下钻。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静静站着。屋里很暗,阳光都在外面。过了几分钟,我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左边墙壁边有一张单人床,屋子正中间有一口铁锅,铁锅下面有几块胡乱垒砌着的砖头,右侧墙壁边还有几个干瘪的蛇皮袋。就这些东西了。我吁出一口气。老人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往上面不停吹气,用手掌来回擦拭,再往那口铁锅里加水。我问,干什么?老人嘟咙好久,我才听明白那是一块肉。我问他把肉放锅里干什么?他说给我吃,说我妈有福气,我现在是了不得的人物。他说着说着哭起来,身子瘫软下去。我把他扶回床。老人臭哄哄的,像一滩鼻涕,尽管他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姑娘。我放下一百元,出门离去。我为此行的目的感到后悔。我想自己确实不应该想去弄清楚那些“叔伯们”究竟是谁。我妈不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搬了把椅子在妈妈身边坐下。我妈坐在藤椅上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中有蝴蝶。蝴蝶是白的,天空是蓝的,白的在蓝的里面晃动,紧接着,又出现一只,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它们像兄弟,又像爱人。它们飞过院墙。墙壁很高,也厚,它们还是飞过去了,忽然折身,顺着阳光飘落,像两片树叶静静地歇息在院墙上。
  我问,姥爷呢?
  我妈说,他死得早,死得好。
  我又问,姥爷的一妻三妾呢?
  我妈说,死得死,走得走。
  我妈剧烈咳嗽起来。
  我的姥爷是被他的一妻三妾活活气死。那时,他在床上已经不能动弹,身上长满蛆,他呆的那间屋子臭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眼睁睁看四个女人一边争吵一边翻箱倒柜。最后,她们齐心协力把我姥爷抬下大床,把大床翻成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叫来我姥姥。我姥姥早被她们赶出大屋,领着我妈妈栖身于后面一间原本是牛棚的土屋里。我姥姥独自在屋里陪着这个她不爱的男人。我姥爷嘴里冒着腥黄的泡沫,眼珠子翻起,下巴朝向屋外,喉咙里嘎嘎响。我姥姥哭了,说那些东西她全不要。我姥爷愈发激动,挣扎着伸手,他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没有抓住,手很快垂落,脚挺了挺,人就硬了。
  我姥姥擦洗完我姥爷的身子后又被赶回那间牛棚,甚至不被允许参加他的丧葬。我姥爷屋子里多出一群膀阔腰圆的人,据说是他的同族兄弟。他们与我姥爷的一妻三妾发生争执,并动起手。一个女人被打死。另外三个跑掉。他们对闻讯赶来的我姥姥的爹横眉立眼,认为他想趁火打劫,也认定他没有资格来分这一杯羹。虽然我妈是我姥爷的女儿,但女子上不了家谱进不得祠堂。他们黑压压地守卫在大屋门口。我姥姥的爹乖乖闭上嘴。不过,他们在听到我妈稚嫩的哭声时,还是发了一点慈悲心肠,把那间牛棚留给我姥姥,还有这把藤椅。这把藤椅在他们与那几个女人打架时被很偶然地扔到我姥姥屋前,而且,没有一点损坏。
  
  我妈说到这里,神情陷入恍惚。我站起身,走到妈妈身后,轻揉她的肩膀。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这是必然。这把藤椅的存在与完好却是偶然。必然存在于偶然之内。我妈坐在藤椅上忧伤地望着前方。我把妈妈搂入怀里,听见妈妈脸上泪水在流。她的泪水滴在我手背,烫,且粘。她的嘴歪成一个月牙形。哭泣已经让她忘掉身边的我,她呜咽着,鼻涕不断流下。
  
  我妈姓李,但我不姓李。我姓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姓陈。我妈没给理由。我生下来就没父亲。村里的孩子们管我叫杂种。一开始,我不高兴。后来,听人说,有一个叫袁隆平的先生发明了一种杂交水稻,让田里的农作物的亩产量翻了几番,救活好多人。我对杂种这个词就不大感冒。杂交水稻也是杂种。这个想法很让心里温暖。
  我常坐在田埂上望着那一片片金黄的稻田发呆。它们很香,像一块块丝帕,能把心里面所有的不开心全抹掉,尤其当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时,这些香气简直像天使。我问过我妈,我爸是谁?我妈就拿灶前烧火的木柴狠狠打我,打了一阵,抱紧我,嘤嘤地哭。我不哭。
  从小,我就不爱哭,这并不是说我就不哭,我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才哭。我也说不清这些“特殊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们像一把长矛突然当胸撅来。我的痛觉神经发育得比较迟缓。我妈打完我的几个时辰后,我才会感觉到痛。我痛了,便去屋后的竹林里摘下一片竹叶,慢慢走去田边,呜呜地吹。
  我的姐姐便悄不作声地跟着我。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有时,她的影子会被月光扔在我脚边。我小心绕开,继续往前走。路上偶尔会出现几条盘踞在路中央像一捆草绳的蛇。我有点害怕。我的姐姐不怕,紧走几步,伸过冰凉的手握住我说,回去吧。
  我点头,扔掉手中的竹叶,默不作声跟着姐姐回家。
  我喜欢姐姐。她不姓李,不姓陈,她姓唐,叫唐婉。不过,大家都叫她“糖碗”。我的哥哥叫唐刚,大家都叫他“糖缸”。至于我早夭的那两个哥哥姐姐,我就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我妈提到他们时,总叫他们讨债鬼。我妈先生讨债鬼哥哥,再生讨债鬼姐姐,生唐刚,生唐婉,最后生我。生唐刚时,讨债鬼哥哥死了三年;快要生我时,讨债鬼姐姐死了已近三年。
  我妈说的话含糊不清。我还是听明白了。讨债鬼哥哥是用一床破床单裹着扔到了河里,讨债鬼姐姐要好些,躺在一个用几块松木板胡乱钉成的小盒子里被埋入土中,没有坟,更别说墓牌什么的。我妈说,前些年,她偷偷去了一趟那里,那里的草长得比人还要高。
  
  讨债鬼哥哥的死不怨我妈,也不怨他爸爸。毕竟,他爸爸尽了最大的努力。罪魁祸首是“观音土”。这种东西与菜叶、树皮、草根放在一起煮,可以用来能充饥,只是吃了拉不出屎,肚子涨得溜圆,得用手指伸入肛门抠,抠出一滩脓血来。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与讨债鬼哥哥的死没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吃“观音土”会放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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