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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我父亲打牌赢得那些四川大绅粮们丑态毕露,然后又把赢到手的钱还给他们的故事吗?这回,在你们贵天津,我可也照样地大表其演了:当我欣赏够了那些太太们的窘迫相后,宣布无条件地退还她们的本钱时,我好开心哟,我彷佛觉得跟父亲一样地伟大了——”
我摇摇头,惨然一笑。
“可不见得场场都是我赢呀,” 她继续得意地讲下去,“有时候,我输了,我并不痛惜钱;可是,我不能落个‘战败’的丑名,我忍不下那口气,所以我要求四圈跟着四圈地加,直打到我转败为胜为止。有几次天已大亮,我仍然大败,便约好一律在高家睡到中午,再起来接着决一死战——”
在美庄迷醉于高府的竹战期间,另一件促使我和美庄发生争执的事情发生了。
美庄答应了负全责代高大爷向贺大哥索取一张证明书,那证明书上要说高大爷在抗日期间曾担任过地下工作。
美庄一跟我提出这件事,我立刻告诉她,这是绝对办不通的。因为在美庄到津以前,高大爷也曾向我郑重拜托过,要我转请贺大哥帮忙这件事。我无法向贺大哥开口,我比贺大哥更清楚高大爷在“抗日工作”上的贡献,而耿介如贺大哥者,不问可知他绝无接受这种无理请求的可能。
“高大哥说过,社座不肯帮他忙,如果社座肯帮助他弄到手那么一张证明书,他早就会升任处长或是副局长了。”美庄这么说,“看人家开口叫你社座闭口叫你社座,你就答应了人家算啦!”
“我答应有甚么用?证明书是要贺大哥出的。”我回答,“再说根本谁也不能答应!你要知道,高大爷曾是一个很活跃的亲日份子,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地下抗日工作。若非政府宽容,他这号人物也该坐几天牢的。”
“是呀,我知道,他要是当真做过抗日工作,还希罕贺大哥的证明书干啥子?可是,人家当初鼓励你到南方抗战是千真万确的呀!你能到南方,又能遇到我,不都是高大哥的好处吗?”
“我的天老爷!我今天可要正式告诉你,美庄,当初最反对我去南方的,不是别人,就正是这一位高仁兄!”
“好啦,好啦,我看你跟他有点成见;不过,我说的话不能不算数,我相信我亲自去找一趟贺大哥,他绝不会刮我的胡子!”
我劝美庄不必去,因为任何人去也定要挨“刮”无疑。
美庄不信;结果,羞恼成怒地回来了:
“哼,有啥子了不起?不就是一张破纸写几个字吗?我郑美庄生来没有这么低头地求过人,他贺力竟这么不识抬举!不写算啦,我马上写信回重庆,叫我爸爸给高大哥写个证明!”
“甚么?”我失声笑了出来,“令尊大人甚么证明书都可以出呀!”
“怎么样,”她把腰一叉,“堂堂陆军中将的证明书不比贺力的证明书值钱呀?以前爸爸派了许多‘外交代表’出川,就给高大爷来个驻天津的代表派令,一切都解决啦!”
“抗战的时候,你们老太爷派的那一门子驻天津代表?难道要跟日本人办外交呀?”
“好,好,不派他当代表,就派他担任抗日地下工作又有甚么不可以?”美庄把眼瞪得凶凶地,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看到她这种蛮横无理的架式了,我简直气忿得无以复加,终于忍耐不住地,吼出来:
“美庄,你清醒点好不好?四川军阀竟可以派天津的地下工作人员?”
也许我的话说得过重了,美庄立刻跳起脚来骂我:
“你说谁是军阀?你说谁是军阀?好,你说我父亲是军阀,我看你才是军阀!你没有一兵一卒就这么厉害,你要是有我父亲那么多的军队,还得了?还了得?我看不但要做军阀,恐怕要做杀人魔王啦!”
这一吵,把姑母、表嫂、表哥都吵来了。姑母不解详情,看见美庄流泪,气得直抖,便连连责怪我不对,理由是说我比美庄大了两岁,而美庄又是老远到天津来做客。表嫂弄清楚了真相以后,一面劝美庄不必过于太热心帮高大爷办这件事,一面抱怨她的胞兄:
“都是我这个哥哥不好,惹得你们吵嘴,他已经是电信局三朝元老,也已经从科长升成副处长了,气很不错啦,还犯甚么官迷?气死人!” 然后,表嫂又分别向我跟美庄拱揖,要我们熄火。
最后,连姑父都来加入劝解:
“郑小姐,今天晚上我请客,吃刚上市的一种美味,你一定喜欢吃,因为在四川恐怕不常吃得到。”
“是不是大对虾?季老伯!”美庄对姑父的面子还算十足,当即破涕为笑地答话,“已经吃过几次了。”
“不,是刚刚上市的肥螃蟹!”
大家一阵欢呼,对于吃螃蟹,没有一人不感兴趣!在旧法国菜市对面的“屯(左屯右耳)酒香”,我们痛吃一顿。那是天津很有名的一家专门卖螃蟹的馆子,除了螃蟹和酒,没有第三样食品供应。
饭后,表哥提议去美星跳舞,当然目的仍是为了讨美庄的高兴。结果姑母也陪我们去了。在舞池中,美庄和我言归于好,我们互相道歉,又互相约定今后不再为别人的事情发生争吵。美庄在我怀里,舞得很高兴,她的头一直紧紧地偎贴着我的脸。
姑母似乎看到了我和美庄的“贴面舞”,音乐停止时,我们回到台子那儿休息,姑母轻轻地欣慰地,对我说:
“两人已经讲和了吧?看你们跳得怪亲热——”
有人说过:爱人之间,发生一次争吵,增加一次情感。但愿如此,我祈着。
六十七
一连几天,美庄都很早回家,我为她毅然停止了到高府打牌,感到欣喜,也感到自豪——究竟我的爱情力量大过那一堆牌桌上的女人。
可是,我想错了。是另一个力量把美庄牵走了——美庄的兴趣由牌桌移到了股票市场。而牵她移转阵地的,仍是以高大奶奶为首的那个太太集团。
当我发现美庄,每天被那些太太们前护后拥地围在证券行打发日子,我不禁吃惊地劝阻她。
“这有啥子了不起?又不熬夜,又不会伤朋友和气,输赢又比麻将大得多,冒冒险费费心思,值得呀!” 美庄告诉我她何以喜欢买卖股票的一大堆理由,“还有,你大概也不会忘记,上个月慧亚表姐带我们在唐山参观启新洋灰公司、和开滦煤矿时,你一再称赞他们在实业上的贡献;那么,我现在买点启新和滦矿的股票,不也就是有意义的投资建设工作吗?”
“美庄,”我说,“你要是真心投资,拿出钱来创办个新工厂,我倒赞成;你要想存股票,买下‘实货’ 来等着分股息,我也不反对,因为那等于储蓄。可是,你们现在做的是每天结账的赌博,买空卖空的投机呀!股票市场风险很大,不少人因为做股票破产、打官司,或自杀——”
“没问题,我相信我的智力、思考,再加上高大嫂老马识途的指点,绝对有胜无败。这一连几天,已经证明了我们的战略正确与道亨通,我们买进甚么,甚么就大涨,我们卖出甚么,甚么就直线下降——”美庄说得眉飞色舞,并且一再约我每日也能陪伴她,同往她们每天必到的那家开设在威尔逊路一座大厦上的证券公司。
却不过美庄的坚邀,总算陪她去了一次证券公司;以后,我再无时间和兴致前往。美庄已做了我那部汽车的首席主人,她每天都要接送那些合伙做股票的太太们,股票做得得意,少不了要请那些娘子军吃饭、听戏,或采办百货赠送,以酬报贡献战略的功劳。于是,弄得我好几天见不到汽车的面。美庄倒也表示了一次歉意:
“对不起呀,醒亚,害你坐三轮车;不过你是一直主张刻苦节约的,大概不会感觉甚么不便吧?”
不知是美庄自己还是她的智囊们出的鬼主意,她们突然开始自证券公司撒退,改往马家口股票市场“作战”!
证券公司的环境,还布置得高尚幽雅,虽然报行情的电话偶尔会带给人们小小的骚动,但是大家尚能坐在沙发上,吸吸烟,吃吃茶,谈谈天,或是安静地用思考,准备下注;股票市场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在两个大房间里,买卖双方、市场职员、双手各执一只电话听筒的行情报告员、各证券公司的跑街、代客买卖的“布洛克”,混乱地挤做一团,天津人的特殊大嗓门,在这儿尽情地展放,每个人的神态都不正常,彷佛他们的神经马上就会爆裂,不断地有着比鸣放爆竹还清脆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