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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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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利高里走上台阶,朝窗户里看了看。
  一盏挂灯阴惨惨地照着厨房,彼得罗背对着窗户,站在光亮里。葛利高里用扫帚扫了扫靴子,走进满是蒸气的厨房。
  “我回来啦。喂,你们好啊。”
  “你回来得真快。大概冻坏了吧?”彼得罗匆忙、慌张地招呼说。
  潘苔莱·普罗阿菲耶维奇低着脑袋,两肘撑在膝盖上坐着。达丽亚用一只脚蹬着吱吱扭扭响的纺车轮子。娜塔莉亚站在桌子旁边,背朝着葛利高里,头也没有回。葛利高里迅速地在厨房里扫了一眼,眼光停在彼得罗身上了,从他脸上不安地期待神情可以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宣誓了吗?”
  “是啊!”
  葛利高里慢腾腾地脱着衣服,磨蹭着时间,脑子里迅速地思量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造成这种寂静和对他这么冷淡的原因。
  伊莉妮奇娜从内室里走了出来,脸上也露出狼狈的神色。
  “准是娜塔莉亚,”葛利高里心里想,坐到父亲旁边的长凳上。
  “给他预备晚饭去,”母亲瞅着葛利高里,吩咐达丽亚说。
  达丽亚停下了纺车的歌声,微微地耸了耸肩膀,扭着苗条的、姑娘似的细腰,朝炉子走去。厨房里是一片寂静。一只不久以前才生过意的母山羊正带着小羊睡在地炉旁取暖。
  葛利高里喝着菜汤,偶尔瞅瞅娜塔丽亚,但是看不见她的脸:她斜着身子朝他坐着,脑袋低垂到钩针上面。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头一个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哼哼哧哧,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阵以后,说道:“娜塔莉亚要走啦。”
  葛利高里用手往一起扫着面包屑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为的什么?”父亲问道,下嘴唇很明显地抖动着(这是马上就要狂怒的先兆)。
  “我不知道为的什么。”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推开汤盘,画着十字,站起身来。
  “可是我知道!……”父亲提高了嗓门。
  “别吵,别吵。……”伊莉妮奇娜插嘴说。
  “我知道是为的什么!
  “好啦,这用不着大喊大闹。”彼得罗离开窗户,走到屋子当中。“这是爱情的事儿,愿意呢——就一块儿过下去,不愿意呢——那就各奔前程。”
  “我不怪她。虽然这是耻辱,在上帝面前也是有罪的,但是我并不怪她:她没有过错,是这个狗崽子的过错!……”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指着靠在炉炕上的葛利高里骂道。
  “我有什么过错?
  “你不知道自己的过错?……你不知道吗,鬼儿子?
  “我不知道。”
  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跳了起来,把凳子也推倒了,走到葛利高里跟前去。娜塔莉亚手里的袜子掉到了地上,钩针在地上跳了几下,响了几声;一只小猫随着响声从炉子上跳下来;它歪着脑袋,弯起爪子,推了一下线团,把它滚到箱子旁边。
  “我现在告诉你说,”老头子抑制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和娜塔莉亚一起过——你就给我从家里滚出去,随便你滚到哪儿去!这就是我的话。随便你滚到哪儿去!”他又用往常平静的声调重复了一遍,就从葛利高里跟前走开,扶起了凳子。
  杜妮亚什卡坐在床上,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发生的一切。
  “爸爸,我对您说,并不是要惹您生气,”葛利高里低沉颤抖地说。“并不是我情愿结的婚,是您一手包办的,可是我不喜欢娜塔丽亚。她要是愿意的话,就回娘家去好啦。”
  “你也给我打这儿滚出去!”
  “我也走。”
  “滚你妈的蛋!
  “我走,我走,你不要急嘛!”葛利高里扯着衣袖肥扔在床上的皮袄拉过来,他毅动着鼻孔,跟父亲的火气一样大,浑身直哆嗦。
  在他们的身体里,混有同样的土耳其人的血液,在这种时刻,他俩简直相像得令人吃惊。
  “你上哪——哪儿去?”伊莉妮奇娜抓住葛利高里的一只胳膊,呻吟说,但是他使劲推开母亲,飞快地抓起从床上掉下来的皮帽子。
  “叫他滚,这只疯狗!叫他滚,该死的东西!滚、滚、滚吧!……”老头子喊叫着,把门敞开。
  葛利高里飞跑到门洞里,他最后听到的,是娜塔莉亚的大声哭号。
  寒夜笼罩着村庄。黑暗的天空中飘着雪花,顿河上冻裂的冰声像隆隆的炮声一样响。葛利高里气喘吁吁地跑出大门。从村子那头传来各种腔调的犬吠声,点点灯火在漆黑的夜空闪着黄色的光芒。
  葛利高里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司捷潘家的窗户闪着金刚石似的漆黑的光泽。
  “葛一利一沙!”娜塔丽亚的悲凉的喊声从大门口传来。
  “你死去吧,没人要的东西!”葛利高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加快了脚步。
  “葛利沙,回来!”
  葛利高里一步深一步浅地拐进了第一条胡同,最后一次听到越离越远的凄切的呼声:“葛利申卡,我的亲人哪!……”
  他迅速穿过广场,在岔路口停了下来,脑子里在翻腾着伙伴们的名字,考虑可以在谁家借宿。
  葛利高里在米哈伊尔·科舍沃伊家门口停下。米哈伊尔住在村外山坡下面;母亲、米哈伊尔本人、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这就是他们家的全部成员。他走进院子,敲了敲土坯房子的小窗户。
  “谁?”
  “米哈伊尔在家吗?”
  “在家。你是谁呀?”
  “是我,葛利高里·麦列霍夫。”
  一分钟以后,从初梦中醒来的米哈伊尔开开了门。
  “是你,葛利沙?”
  “是我。”
  “你半夜里来干什么?”
  “先让我进屋去,到里头再细说。”
  葛利高里在门廊里抓住米哈伊尔的胳膊肘子;他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在恼恨自己,只是悄悄地说道:“我要在你家睡一宿!……跟家里人吵架啦……你家里怎么样,挤吗?……好办,我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地方是有的,进来吧!你们为什么吵架呀?”
  “唉,兄弟……等等……你们的门在哪儿呀?我怎么看不见。”
  给葛利高里在长凳子上打了个铺。他躺下来,把皮袄蒙在脑袋上,为的是不要听见米哈伊尔母亲的喊喊喳喳的耳语声,她和女儿睡在一张床上。
  “现在家里怎样啦?娜塔什卡会不会走呢?好啦,要过一种新的生活啦。上哪去呢?”很快就想出了主意:“明天叫着阿克西妮亚,一同到库班去,远远地离开这儿……远远地,远远地……”
  以前从未见过的而且一向不喜欢的草原上的山岗、村镇和集镇,在葛利高里的闭着的眼睛前面飘浮过去。在起伏的山岗的那边,在漫长的灰色道路的那边——是一个蓝天绿地、亲切可爱的神话般的仙境,再加上阿克西妮亚那像晚开的花朵似的叛逆的爱情那就更加诱人啦。
  葛利高里被即将到来的神秘生活弄得心神不安地沉人梦乡。在人睡前,他曾竭力仔细地整理思绪,想要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使他这样心慌意乱,而又说不出来。昏睡中的思路就像一只顺水而下的小船,轻畅、平稳,但是忽然撞在什么东西上,好像是搁浅了;他心烦意乱,很不舒服,翻来覆去,搜尽枯肠。“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拦住去路?”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想起来了:“服役!我和阿克秀特卡能跑到哪里去呢?春天要去参加野营,秋天就要人伍!……这就是那暗礁、拦路虎。”
  吃过早饭,他把米哈伊尔叫到门廊里去。
  “米沙,请你到阿司塔霍夫家去一趟。告诉阿克西妮亚,叫她天一黑就到风磨那里去。”
  ‘可是司捷潘呢?“米哈伊尔为难地说。
  “你想个主意,装作有事的样子。”
  “好,我去。”
  “去吧。就说,叫她一定去。”
  “好吧。”
  傍晚,葛利高里坐在风磨的旁边,在袖口里抽着烟。寒风在风车后面枯于的玉米秸中间冲撞,呼号。系在风车轮翼上的一块破布片在啪啦啪啦地响。葛利高里觉得好像是一只飞不动的大鸟拍打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阿克西妮亚还没有来。西面的半边天,是一片淡紫色的晚霞和金黄的夕照。从东方吹来越来越紧的刺骨寒风,黑夜追逐着挂在柳树梢上的月亮,铺天盖地袭来。风车顶上,红黄色的。有蓝色斑纹的夜空,像僵尸一样的阴沉;村庄上空还回荡着白昼忙碌生活喧嚣的余音。
  葛利高里一连拍了三支烟,他把最后的那个烟头插进践踏过的雪里,恨恨地向四周看了看,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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