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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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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捷潘一下子跳起来,激动地回答说:“你没完没了地瞎缠什么呀?真是个怪物!好不容易老婆看我来啦,可怎么也甩不开你们……死缠着你,说蠢话,不让人家跟娘儿们说句话!”
  “倒了大霉啦,找了个你这样的人说话……”赫里斯托尼亚扫兴地站起身,光脚穿上破靴子,脑袋撞在门框上,疼得够呛,走了出去。
  “没法儿在这儿谈话,走,咱们到树林子里去,”司捷潘提议说。
  他也不等到同意,就朝出口走去。阿克西妮亚驯顺地跟着他走出去。
  中午,他们回到土屋里来。第二排的哥萨克们正躺在赤杨树荫里乘凉,一看到他们,都放下手里的牌,一声不响,会意地互相挤眉弄眼、窃笑,故意唉声叹气。
  阿克西妮亚很轻蔑地撇着嘴,从他们面前走过,一面走,一面整理着头上揉皱的白绣花头巾。哥萨克们都一声不响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去,但是等跟在后面走的司捷潘刚走到哥萨克们跟前,阿尼库什卡就从躺着的人堆里站起来,走出几步。他假装恭而敬之的样子,向司捷潘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声嚷道:“恭喜您……开荤啦!”
  司捷潘高兴地笑了。哥萨克们看见他和妻子一同从树林子里回来,这使他高兴。因为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那些说他们夫妻不和的流言不攻自破……他甚至还很潇洒地耸了耸肩膀,得意地显摆着背上还没有干的、汗湿的衬衣。
  直到这时候,受到鼓舞的哥萨克们才哈哈大笑着,热闹地大谈特谈起来:“弟兄们,这个娘儿们可真够劲啊!你们看,司乔普卡的衬衣像从水里捞出来……全都沾在肩肿骨上啦!”
  “她已经把他弄得筋疲力尽,浑身冒汗……”
  一个年轻小伙子用模糊、赞赏的眼神一直把阿克西妮亚目送到土屋前,失魂落魄地嘟哝道:“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娘儿们啦,真的!”
  阿尼库什卡不无道理地质问道:“你可曾去找过?”
  阿克西妮亚听到这些下流话,脸色微微发白,想起刚才跟丈夫亲热的事儿,再听到丈夫同伙的淫秽的说笑,就厌恶地皱起眉头,走进土屋。司捷潘一眼看透了她的心事,就宽慰说:“克秀莎,你别生这些公马们的气。他们这都是因为太寂寞啦。”
  “我生谁的气啊,”阿克西妮亚在自己的麻布口袋里翻腾着,闷声回答说,急急忙忙把带给丈夫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声音更低地说:“应该生我自个儿的气,可是,没有心气啦……”
  他们话不投机。过了十来分钟,阿克西妮亚站起来。“现在就对他说,我要回维申斯克去,”她心里想,但是立刻又想起晒干了的司捷潘的衣服还没有收进来。
  她坐在土屋的门口,缝补了半天丈夫沤烂了的内衣,不断地抬头看看渐渐偏西的太阳。
  ……这天她竟没有走成。下不了决心。但是第二天早晨,太阳刚一出来,她就准备上路了。司捷潘试着挽留她,央求她再住一天,但是她那么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使他死了心,只是在分别的时候,才问道:“你打算在维申斯克住下去吗?”
  “暂时还要住在维申斯克。”
  “你是不是可以留在我这儿呢?”
  “在这儿我可受不了……这些哥萨克。”
  “话是不错……”司捷潘虽然同意她的说法,但是却很冷淡地跟她分别了。
  刮着强劲的东南风。这是从远方刮来的风,刮乏了,夜里风势减弱了些,但是到清晨,又把里海以东沙漠上的热气吹来,吹倒了左岸河滩地上的青草,吹干了露水,刮散了晨雾,顿河沿岸的灰白色的山峰笼罩上一层令人气闷的粉红色热气。
  阿克西妮亚脱掉靴子,用左手撩起裙襟(树林子里的草上还有露水),轻松地走在林中荒芜的道路上。湿润的土地凉丝丝的,使她的光脚很舒服,但是旱风却用到处乱伸的热嘴唇亲吻着她那丰满的光腿肚和脖颈。
  在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她在一丛盛开的野蔷薇旁坐下来休息。几只野鸭在不远地方的一片还没有干涸的池沼里的芦苇丛里啪啪叫着,一只公鸭正在沙哑地呼唤母鸭。顿河对岸,虽然不是连续地,然而几乎是不停顿地打着机枪,偶尔还有大炮的轰鸣声。炮弹在这边岸上的爆炸声像回声一样轰隆轰隆地响着。
  后来,枪炮的射击声减弱了,时有时无,一片充满了神秘声音的世界展现在阿克西妮亚眼前:背面白色的白蜡树绿叶和像铁铸的、镂花的橡树叶子被风吹得哆哆嗦嗦地沙沙作响;从小白杨树林里飘来混杂的嗡嗡声;远处有一只布谷鸟正在模糊不清地、伤心地对谁诉说着自己未来的凄凉岁月;一只从地沼上空飞翔的凤头田枭不停地叫着,仿佛是在问;“您是哪家的媳妇儿?您是哪家的媳妇儿!”离阿克西妮亚有两步远,一只灰色的小鸟在喝路边沟里的水,它仰着小脑袋,甜蜜地眯缝着眼睛;像落满尘土的天鹅绒似的黄蜂嗡嗡飞舞;黝黑的野蜜蜂在草地上的花瓣上飞来飞去。它们采下芳香的花粉,并把后肢上的“花粉团”送到荫凉的树洞里。从杨树枝上往下滴着树浆。从山楂树丛里透出阵阵腐烂的去年树叶的辛辣气味。
  阿克西妮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贪婪地呼吸着树林中的各种气味。充满各种各样的奇妙声音的树林过着富有生命力的原始生活。春汛淹过的草地浸透了春水,长出了种种奇花异草,它们绣出的美妙的景色,简直使阿克西妮亚眼花缘乱,目不暇接。
  她含笑,默默地翁动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些朴素的浅蓝色无色小花的枝茎,然后弯下丰满的身腰,去闻这些小花,忽然闻到了铃兰花醉人的芳香。她用手拨开别的花草,找到了这棵铃兰花。原来就长在这一片浓重的树荫下面。宽大的、曾是碧绿的树叶子还在费尽心机地保护着低矮的、弯弯的花梗,使它不受太阳的烤晒,花梗上还残留着枯萎的、雪白的花萼。但是沾满露水和黄色锈斑的树叶子正在死去,就是这棵小花自身也接近死亡的边缘:下面的两个花萼已经皱了起来,变成黑色,只有顶端上——全都闪着泪珠般的露水——在阳光下突然显得那么耀眼、迷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当阿克西妮亚热泪盈眶,看着花朵和闻着它那忧郁的芳香时,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和她那苦多欢少的全部漫长的生涯。可奈何,老啦,阿克西妮亚红颜已逝……难道年轻的女人会为偶然袭上心头的回忆而痛哭吗?
  她就这样趴在地上,把泪痕纵横的睑捧在手里,哭肿的、泪汪汪的脸颊紧贴在揉皱的头巾上,哭着睡熟了。
  风越刮越大,杨柳树梢都向西倒去。白蜡树的苍白色树于,被像白色的滚滚旋风似的、上下飞舞的树叶子扯动着,在不住地摇晃。风吹到下面来,吹到花期将尽的野蔷薇丛上,阿克西妮亚就睡在这丛花下;于是,花叶就像一群神话里受惊的青鸟,振翅高飞,发出沙沙的响声,弄得红叶满地。阿克西妮亚睡在那里,身上落满了枯萎的野蔷该花瓣,既没有听见树林忧郁的喧声,也没有听见顿河对岸重又响起的射击声,当头的太阳正烤着她那无遮无盖的脑袋,也毫无感觉。直到听见头顶有人语和马嘶声,才大梦初醒,急忙坐了起来。
  一个浅色胡子、牙齿洁白的年轻哥萨克,手里牵着一匹白鼻梁、备着鞍子的马站在她身旁。他笑容满面地耸了耸肩膀,跳了几下,用沙哑的、但是很悦耳的男高音唱起欢快的歌:我一跤摔倒,躺在地上四下打量。
  东瞧瞧,西望望,没有人来扶起我呀!
  再往后一看哟——后面站着一个哥萨克……
  “我自个儿会站起来的!”阿克西妮亚笑了笑,麻利地跳起来,赶忙整理压皱的裙子。
  “你好啊,我亲爱的!是你那两只娇嫩小腿儿走不动啦,还是懒得走了呢?”那个风流的哥萨克向她问候说。
  “你是去维申斯克吗?”
  “去维申斯克。”
  “愿意我送你去吗?”
  “你怎么送我去呀?”
  “你骑马,我地下走。你好好酬劳我一下就……”哥萨克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儿,开玩笑说。
  “不用啦,你骑马走吧,我自个儿会走。”
  但是这个哥萨克是谈情说爱的老手,而且很在耐心。他见阿克西妮亚正在系头巾,就用一只虽然短,但是很有力量的胳膊抱住她,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接,想要亲她。
  “别胡闹!”阿克西妮亚喊道,用胳膊肘子使劲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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