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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继昌很高兴,叫了声“焦英苹”便小跑过去。
被叫“焦英苹”的女子楞了一下,茫然地扫了一眼,牵起孩子就走。
林、齐都赶到她跟前。林说:“哎!焦英苹!同班同学都不认了?”
对方不停步,也不扭头,生气是说:“讲不讲道理?我不姓焦!”
这时那几位同事在后面笑起来。林感到了难堪,就赌气地说:“何必嘛!我又没得罪
你!”
但那女子不做任何理会,拽着孩子,避瘟似地拐进一条小路。听得见孩子嚷着:“走哪
去嘛?妈妈,走哪去嘛?”
眨个眼就不见了人影,跟撞见了鬼似的。这里夫妇俩面面相觑,疑心重重,不由嘀咕-
-突然就想了起来:
“徐案”以后,真正见不得人的是焦英苹。
一个是,相当多的人根本不相信她“跑脱了”,认为她也是被“那个”了的。
那几天她根本不愿出寝室。但,即使是戒备森严的女舍,也有男生溜上来看她“长得什
么样子”。更有甚者,连在“官茅厕”里挑粪的粪夫,也要来看“美国兵究竟搞了哪个婆
娘”。
“美国大兵如狼似虎,她哪里跑得脱?”
“那是兵营,哨兵是吃素的吗?”
“衣服都撕烂了嘛!”
为了这个,学校里终于起一场相当规模的械斗。一方是焦英苹的同班男生,另一方是嚼
舌头的外班男女。五人重伤,数十人轻伤。校方为此敦促焦英苹“较长时间离开学校”。那
种劝其自动退学的意思,昭然若揭。
另一个是,“母狗不摆尾,公狗不爬背”;有人公开说她们“就是去卖淫的”。另有客
气一点的,说“想找个美国如意郎君托付终身,别人却只将你当鸡看”。
焦英苹也不敢回家,只能缩在自己的床上,在蚊帐中器泣。反复说:“我没有!我没
有!我可以去检查!”
后来居然形成一项协议,即由校方派人同她去医院验明处女正身,“以平息舆论”。
焦英苹由是停止了哭泣,很是自信的样子。
但此项协议遭到了女权主义者的抗议和反对。正阳女协贴出大标语,称此举是“企图从
精神上强奸全体女性”,“比强暴者更强暴”;称谁要敢送焦英苹去验身,就将“不遗余力
对其究追加猛打,令其身败名裂”云云。
沸沸扬扬,不亦乐乎。
焦英苹突然就失踪了。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同室秦姓女生陪了她一阵,她反复地,梦呓
般的就半句话:“美国人倒没……倒是,倒是。”其含意大家都明白。
她的失踪,让一些人冷静下来,感到了内疚。为此学生会曾如开过一次“徐、焦事件内
部检讨会”。
但这事终究过去;尤其是解放以后,社会发生了根本的、面目全非的变化,许多旧痕便
淡到乌有。
林、齐夫妇说:现在想来,很替焦英苹心酸--她实际上是被自己的同胞逼得走投无
路。“最近,回首往事”,齐女士说,“感到我们这个民族,自己人待自己怎么总是那么苛
刻,那凶狠呢?”
林继昌说:“焦英苹外表平常,无什么明显特征,但说我们夫妇二人一齐错认了,也
太,太那个了吧?后来我们分析,她是躲到城外隐居,很可能还改换了姓名……解放初的重
庆城,只有现今的若干分之一,南泉外的马家镇,简直都不算重庆了……”
在焦英苹失踪以后,来自各方面的消息慢慢合人们相信,她的确是“跑脱了的”。为此
还将一个美军士兵狠狠咬了一口。卫兵本想阻拦,但看她疯了一般,便惊愕地让开了。
慢慢听出来,林、齐夫妇大约也是当年的“过激议论者”,现在怀着久远的歉疚,希望
能够……至少了解了解焦英苹后来的情形。
送走客人后,单延昭说:“这个焦英苹即使还活着,要找到也相当困难。解放初建立户
籍新体系的时候,不可能科学和准确。某人,大家都说他是谁,他就是谁……”
武耀说:“焦英苹同‘五·二三’事件,可不可能有关系?”
单延昭说:“找不到这个焦英苹,一切推测都是空话。”
三个各各向后仰倒。大海捞针的无奈弥漫开来。
大律师忽然大笑失声。两个朋友紧张起来。
过了阵,大律师擦着嘴角说:“我们需要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
次日,《渝洲唱晚》登出一则启事--征求“文革”中的“身份落实事件”。
启事说:“……为了大致弄清‘文革’中女性因政治原因而遭受的打击和挫折的数量与
程度,给解放以来的妇女解放运动的概况做出较准确的总结……”云云。
给人的感觉是:在组织一个“文章系列”,用简省的方式收集史料。
自然,“付给信息费××元”,“同一事件,取第一报告者,以邮戳为准”,诸如此
类。
一周以后。
第四十五封来信写道--
“我巴县针纺公司,原来的财务科长乔芸斌,女,当时不到四十岁。‘文革’中空然有
一天,出了一张大字报,题目叫乔科长你真的姓乔吗?大字报说她是美蒋潜伏特务,真名焦
英苹……”
落款“巴县针纺公司一退休职工”。
武耀兴奋不能自已,未及看完便拨电话。
所获“乔芸斌--焦英苹”有关情况如下。
一,“文革”开始,乔芸斌任财务科长已数年。她为人不太会变通,所以机会来了自然
有人要整她。
二,针对她的第一张大字报是谁写的,至今不知道;但当时刚刚进驻公司的工作组正在
无法“打开缺口”,便立刻抓住这事,成立了专案小组。
三,乔芸斌很快就承认了自己确系焦英苹;虽然为此非常的屈辱,但认为自己的改名换
姓,系“美帝国主义所犯罪行所致”,没有什么政治阴谋,只为顾全个人名节。但在那个凡
事都说不清的年代,她这个解释根本不起作用。
四,接下来就是:确定她已被强奸。工作组长在会上说“她怎么可能没被强奸”。为此
还召开大会,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几位“解放前的见证人”,回忆美军在陪都的暴行。
几位见证人都是朴实的老工人,他们的发言也非虚诓。四十年代,美军吉普车在街头巡
逡,见到漂亮女子,便悄悄靠近,突然将人抢上车,一溜烟开跑,这种事很多。蒋政权要靠
人害给钱给枪打共产党,所以根本不可能认真追究。这类事情民愤很大,市民见到美军吉普
就躲……
焦英苹承认那都是事实,但说“这并不能证明我的受害”。
于是又招来更多的大字报,有说“为个人名誉反替侵略者辩护”的,有说她“根本立场
是亲美的”……不胜枚举。
工作组反复给她做工作,要她“为了打击帝、修、反的千秋大业,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受
害,并站出来揭发和声讨”。
对此她沉默了几天后,说你们去问我爱人吧。
五,焦的爱人不是本单位职工。对于这个问题,他非常肯定地说“我们结婚时,她是处
女”。
但,他承认自己并不知乔芸斌其实是焦英苹,“徐案”与她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了。就
是说,焦对自己的丈夫还是有“重大隐瞒”的。虽然这种隐瞒可以理解,但仍然是“对组织
和革命群众的欺骗”。
两边的工作组配合起来了。焦的丈夫被隔离,做他的“思想工作”。其间种种不必细
诉,到后来,焦的丈夫虽没有彻底推翻“处女”之说,但宣称“那时自己年轻,缺乏有关知
识,所以对她是否处女没有注意”。
这样一来,焦的“最后挡箭牌”便粉碎了。她突然承认--我的确被美国人强奸。
六,姓名为什么居然改成了?有一个偶然原因。
原来焦在正阳学院读书时,与一柯姓女教师相熟。柯老师是地下党员,焦自然不知。五
一年初,焦在南岸偶然碰见柯老师,躲不掉,只好敷衍。柯老师说她现在巴县(属重庆管,
离市区并不太远)的军管会里,主持妇女工作,很需一批知识女性来任干部……焦灵机一
动,便答应下来。开介绍信时,焦便自书“乔芸斌”三字。柯老师是广西人,还以为是自己
“以往听错了”:当时还说了句:“看看,看看,我还一直以为你姓焦呢!”
“乔芸斌”方正式产生,被共和国户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