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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睁地望着吃饭的场面,悄悄地往肚里咽了几口唾沫。店内到处都堆放着装满了葵
花籽的麻袋,冯用手捏了捏一些麻袋后,便返身走出了大店。
都还在那儿堆着哩,都还在狗日们的手里窝着哩,看那样子是一斤一两也没有
卖出去,看那样子狗日的们是不好脱手了,无论如何也脱不了手了,世界上有许多
的事情都经常让人脱不了手。起初咋样,后来还咋样,看样子他们还得原封不动地
再拉回去。
夜色稠密,像缓缓流动的油漆。空气中充满了石头和草的气息,还有树和土的
冷味。离开二道河以后,那种沙哑粗糙的哭泣声已经完全消逝不见了。
冯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天上没有月亮,四周刮着冷风。他望见河东
的山凹里亮着一处灯火,便知道那只狐狸又出来诱惑那里的年轻人了。
冯从来没有看见过那只孤狸的半点儿踪影,但他听很多的人都说起过,那只狐
狸常常化作一个美丽的女人与那里的年轻人睡觉。冯起初不信,但民兵排长杨死后,
他才有些相信了。民兵排长杨与他的老爹都住在河东的一座破败的院落里,杨三十
多岁了还没有娶到女人。后来的一些日子里,有人就常在暮色降临后或天近拂晓时
看见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悄悄地从杨住的那座破败的院落里走出来,一转眼后便
闪烁不见了。后来,杨就不能劳动了,不能带领民兵们在夜间巡逻了。杨病了,病
得面黄肌瘦,五官脱相,有气无力。冯曾经问过杨。杨就告诉冯说,每天夜里睡下
之后,便感到有女的钻进他的身边与他同睡。女的皮肤滑如凝脂,气息清香。那情
景犹如做梦,到了白天,杨就两眼深陷地拖着空虚衰败的身躯与一些年老的人坐在
土墙下一起晒太阳,看风景,打盹。再后来,杨几乎连太阳也不出来晒了,不能出
来了,出不来了。有人常在半夜里望见他家的窑洞上升起一缕炊烟。
大约过了七、八个月以后,杨就死了。
那天清晨,人们看见杨的二大爷和杨的爹两个人共同抬着一口白茬的棺材向山
里走去。因为杨的家里没有一个女人和孩子,所以便一直没有哭声,也没有什么寻
常的丧葬仪式。冯记得装殓杨的是一口杨木的棺材,木头不好,又薄又轻,还没有
上油漆。杨躺在那口棺材里被他的爹和他的二大爷抬着到了山里。冯后来每次回忆
起那情景时便感到心内如焚。冯记得杨比他小几岁,死的那年是三十一岁。
四
冯回到家里后,他的女人还没有睡,正在灯下做针线活儿。几个孩子都不在家,
邻村的王家屯今晚放电影,孩子们都看电影去了,连最小的那个也跟着一起去了。
冯进门脱去衣服以后,才感到他的背上全是汗,手掌里也是。
女人看见冯回来了,就告诉他说家里的盐快要吃完了,醋也不多了,地窖里存
放着的土豆和萝卜全冻了,不知怎么就进去了寒气。女人一件一件地向他叙说着,
冯听了就直皱眉头,不断地向女人翻白眼,冯感到日子过得很心烦。冯在地下转了
几个圈,一直没有和女人说话,女人只顾继续叨唠。
女人又告诉冯说,学校里放学后不久,凯就来了,凯给他拿来一本没有封皮的
书,就放在柜子上。
冯向那柜子上瞟了一眼,柜子上摆列着一些坛坛罐罐,瓶子钵子。凯拿来的那
本书很厚,书的四周都卷起了毛边。
女人笑着告诉冯说,凯今天穿了一件皱皱巴巴的新衣服,像是在箱子里压了有
几百年。凯刚剃了头,头发像一只倒扣起来的木碗一样,谁见了都想笑。女人在向
冯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都在吃吃地笑个不停。
冯就有些烦恼。
冯说,你们女人舌头就是长,谁的事情都要管,不管好像就不过瘾。凯是教书
的,人家是教师,旧社会叫先生,有文化的人总得有一些头发在头上才好,剃个光
头像什么,还如何教书?只有农民才剃光头。
冯说完话之后,便问女人有没有饭,女人就告诉他说饭在锅里。于是,冯就揭
开锅盖从锅里端出一碗饭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开始吃。女人看见了,便立即下地从一
口大缸里捞出一大碗酸菜端到冯的面前,冯就很满意地冲女人笑了一下。冯吃酸菜
是很有名的,山区里的人都知道,每顿饭都要吃一大碗酸菜。
女人又重新回到炕上拿起了针线。女人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问道:
“公社里没留你们吃饭?”
“留了。”冯一边低头吃饭,一边说。
“那你咋还回来又吃?怕家里穷不了?”
“那儿的饭我不想吃。”冯说。
看着冯大口大口地吞吃着碗里的酸菜,女人就又说:
“人家好多人都笑话你吃酸菜,人家都说女人们才爱吃酸菜,怀了孩子的女人
才爱吃。”
冯说:“我不管,我就是喜欢吃。我娶你这么多年了,你哪一回觉得我是女人?”
冯吃过饭以后,一边坐在凳子上吸烟,一边望着女人。
生了四五个孩子以后,女人就越发变得松松垮垮的了,走起路来老给人一种散
了架的感觉。女人的腰变粗了,腿也开始罗圈了,肚子上的皮肉又松又稀,一嘟噜
一嘟噜的。女人在做闺女的那时候还稍微有些姿色。女人从小没妈,只有一个爹。
女人的爹是种西瓜的,每年的夏秋两季都在瓜棚里吃,住。那时候,冯还是一个二
十出头的青皮后生,有事没事总爱往那西瓜地里跑,到了地里后又总朝那瓜棚里望。
望来望去,就把女的给望出来了。女人嫁过来以后,一口气给他生了五个孩子。五
个孩子一个个地先后从她的身体里走出来后,女人的生命就倾斜了,就散了架了。
凯曾经对他说,她不能再生了,再生就越散了,成为一篇散文了。
五
凯那时候住在一面缓坡上。
那坡上有一些人家,房屋的构造都不十分规则,高的高矮的矮,一律都破破烂
烂。在那些破旧的房屋中,有两间便是学校。
凯就住在学校里,里屋是他吃饭睡觉的地方,外间是学生上课的地方。
里间是一铺炕,炕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和一本书。凯总喜欢把
桌子擦得很亮,地也扫得干干净净。凯的行李放在炕上的一个墙角里,上面老蒙着
一张报纸。凯还在墙上贴了一张世界地图,一些画片和几张剧照,夜里一躺下就全
能看到。
地下有一筐发绿的土豆和几棵葱。每天都有两个学生给凯抬水来,凯就一个人
做饭、洗衣服。
我认识凯的时候,凯已经有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否有
过女人,谁也不知道凯是什么地方的人,但很多人都知道在凯的家乡每年都开满了
桂花和玉兰花,还有修竹和鱼塘。凯平日里最爱哼唱的一首歌就是《八月桂花遍地
开》。
学生也是大的大小的小,有七八岁的,也有十七、八岁的。有一个名叫陈召娣
的女学生已经十九了还上小学四年级,凯每次站在黑板前望着她时,她的脸就红了,
头垂得很低。一节课下来,凯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问她,她也不说,只是笑。
逢年过节的时候,社员们便来请凯去家里吃一顿饭。凯有时候不去,一个人躺
在他那间屋里望着屋顶发呆。过一会儿之后,就有学生给他送饭来了。什么饭都送,
饺子、油糕,凡是山区里人认为好吃的东西就都给他送。凯最爱吃的就是用羊下水
做出来的杂碎汤,汤里有羊肠子、羊肚子、羊血,还有土豆和粉条,上面浮着一层
红艳艳的辣椒。这样的汤,凯一次能喝四至六碗。每年冬天小雪一过,山区里的人
便开始纷纷杀羊了,这时候,凯就有喝不完的羊杂汤,谁家里杀了羊都往这送。有
时候,一个晚上便有四五家人同时端着满满荡荡的一盆子送来。凯当然喝不了这么
多,即是将裤带全部放开也还是不行。于是,凯就用一只饭盒将剩下的汤冻到外面。
想喝的时候,端回来放在锅里热一下就行了。
冬天在慢慢地过去,大雪过后,山区里的人就又开始纷纷杀猪了,人的吆喝声
和猪的尖叫声每天都不断。
社员们这样对他,凯也就教书特别卖力,教得不遗余力。
学校下面的坡上有一些光滑洁净的石头,每天都有许多山区的女人们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