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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乡,立群全然没有了离家时的豪气。在荣西路的那头下车,抬头便可看见家里的阳台,母亲的衣服悬在空中,滴着水。立群心里抽痛,驻足了片刻,然后带着旅途的尘埃连同一身臭皮囊,转身而去。消失在视线纷乱的街头。
在黄卫保家住四五天后,立群终于回了家。他喊了一声妈,没人答应。便推开母亲卧室的门。
母亲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声音很弱,像夜风穿过秋叶的缝隙。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妈,怎么了。
出,出去。母亲转过头,她不停往下掉的眼泪就像钝了的刀子,在立群心尖上一刀刀地锯来锯去。我没有你这样的败家子。说完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张纸,扔在地上,是字据的复印件。立群想起了客厅里的烟头。很明显,这几天,车全起来过。
早知道当时生了你就该一屁股把你坐死哟,留着也是败家。养你还不如养猪,大学,大学也考不起。别人家的孩子你这么大了都知道往家搬钱。你就把钱往外头搬,连房子都输了。看以后怎么办,你怎么不拿把刀把我杀了啊。
母亲越说越激昂,如同贫下中农的控诉,一会儿只见她像只触了电的猫从床上弹起。将立群拖到父亲照片面前,立群站着不动,两人推推送送像是在跳舞。母亲要他跪下,硬要他在照片前跪下。立群还是站着不动,只是看着照片。
立群再也不愿多看这个男人一眼。立群想不通相片里的男人为他们家做过什么。母亲身体不好,他管过吗。母亲每天痴心地擦拭照片上的灰尘他知道吗。立群没有父亲,他的父亲是一张纸。但只要他一犯错,母亲就用这张纸片压他。
立群猛地伸出手。镜框被搞在地上,碎了,照片掉出来。
他愣住了,他的本意是把镜框反扣在桌子上。母亲也愣住了,停止了唠叨,她蹲下来拾起相片,一块一块地把父亲眉毛、嘴唇和衣领上的玻璃碎片抹去,然后呆呆地望着父亲,嘴巴一张一翕。立群看到她鬓角的白发轻舞飞扬,像是追逐海岸的浪花。母亲扇他一耳光,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立群歪着头,看到客厅地上的几个烟蒂。身旁父亲躲在镜框里表情端庄。
多年后立群和卫保女友做爱时,那女人也用耳光扇他,使他一下子记起了母亲的这个耳光。母亲力气好小,打在脸上一点也不觉痛。
街上的风真冷,立群却感到燥热难挡。偶尔飘了几滴雨,落进脖子,在背上歪歪扭扭地滑落,被古谱的绸带吞噬。立群整了整衣领,再把双手插入敞开的夹克兜里,嘴里叼着烟,两眼望天,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从城东走到城西,又从城西走到城东。像只瘦狗。他用仅有的一点儿钱在东茅岭买了瓶劣质酒。
街上霓虹闪烁。立群两只手无聊地搭在马路中的栏杆上,身子也靠在上面边抽烟边喝酒。一辆辆小车从身前身后飞驰而过。心想,落到这步,还不如来辆车撞死算了。他长长地吐了口烟,脑子堆满了胡乱念头。最后,想到了古谱。对啊,那局《渊深海阔》还没解出来呢。等老子破了最后那个残局,棋力肯定大长一截,别说一所房子,就是十所一百所房子也赚得来。想到古谱,立群感觉浑身是劲。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古谱,一股冷意从脚底窜至脑门。古谱不见了!
一声车鸣让立群抬起头,与此同时,他隐约看到古谱正挂在马路对面的树枝上。等他定睛看时,结果什么也没有。立群不放心,把手伸进衣服,古谱的确不在!又看了一眼前面,没错,古谱就在那边!昏暗的路灯洒在玄色绸带上,像两条蛇,左右摇摆的古谱仿佛正冲他招手。
于是,他翻过栏杆,穿过马路。他刚走到那边时,背后轰的一声,一台的士正好撞在他伏着的地方,栏杆都弯曲了。好悬啊。立群摸了一下胸口,却又碰到了古谱。再看那根树枝,原来上面挂着块破布。
立群被古谱搞糊涂了。硬起散发酒气的脑壳在树上撞了两撞,终于清醒了点。心想,刚才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看来就算自己想死,也他妈的死不了。多亏了这宝贝古谱啊。
他猛地吸了口烟,像甩手榴弹一样把酒瓶甩向马路。浑身是血的的士司机正好爬出来。把他吓跑了。
母亲要立群把相册拿给她。她翻开相册,在一堆人的合影前停下来。照片固定着那个时代的气质,精神饱满,目光朴实。立群看到了父亲,很年轻,昂首挺胸站在中间。母亲指着父亲身边的一个精瘦的人说,这个人是你父亲生前的部下,叫贾爱国,现在奇阳市法院工作,房子的事你去跟他打个招呼,他应该没什么说头的。
人家会买这个账吗,立群说。
母亲用鼻孔一笑。哼,他以前来拍马屁送礼时,你爸把他当小学生教育呢。母亲说这话的表情完全沉浸在昔日的美好中。接着她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手表摘下来说,这是你父亲当年的手表,你把这个给贾爱国,他就知道的。
再次来到十里青山半入城的奇阳,立群几经打听,原来贾爱国五年前便调到了民政局。终于在奇阳大酒店门口堵到了贾爱国。
贾爱国领着立群在酒店的一间包房里坐下,他手上有一个硕大的戒子,很是惹火。他抚摸着手表,戒指在手表周围窜上窜下,就像一只黄鼠狼围着老老实实的丑小鸭,即危险又奢侈。贾爱国把表递给立群说,岁月不饶人呐,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当年我在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你父亲的秘书。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抽了只烟出来。贾爱国又说,你父亲那个时候年轻有为,29岁就当了县长,提拔干部,很少有像他那样任人唯贤,忘我工作,没有一个像他那样不顾家庭的。本来前途无量,谁想文革爆发了,他成分不好,你爷爷是国民党大员,加之你父亲又写过一些言辞过激的文章。贾爱国吸了口烟,摇着圆溜溜脑袋继续说,后来,在牛棚里他受不了毒打和摧残,唉,后来他就投井自尽了。那个时候,你还在腹中呢。接着说,你房子被整的事情我现在清楚了,我跟你说,先不忙起诉,总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立群高兴的连忙说谢谢谢谢。可是贾爱国话锋一转,只是你立了字据在人家手里有些麻烦呐。立群说,那怎么办,我妈说只要我们家跟你打个招呼,你总会有办法的。
贾爱国说,这样吧,叔叔帮你去活动活动。
立群听了很高兴,差点把他当皮球抱起来,向空中抛几下。贾爱国继续说,只是去活动的,得用些钱。
要多少。
三千来块嘛。
立群心里一沉,心想,只要房子能回来,三千就三千吧。便把身上剩下的一千给了他,又说,贾叔叔,身上就这些了,余下的我马上回家凑了拿过来。
贾爱国和蔼地一笑,没关系,把钱汇到我账号上就是了,到时候办妥了我打电话喊你来,用不着跑来跑去,家里也要人照顾嘛。说完,他抄了一个账号给立群。
回到家里,立群想到哪里弄两千块钱呢,他打量了一下家具,家用电器只有电视机和吊扇,都值不了几个钱。立群苦想了一上午,急得不行。
下午,立群去了荣西路那家废品收购站,带那位小个子老板回家看货。奇怪的是,清书时居然没看到装古谱的盒子,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赶紧摸了一下身上的古谱,还好,它还在,正贴着肉呢,只要它还在一切就好。
在四月和煦的春风里,立群骑着收购站的脚踏车,带着草帽,一车又一车地把书运向收购站。他看到院子那头的井高高耸立,旁开着烂漫的野花,一阵风吹来,它们仿佛在点头微笑。母亲站在阳台上,一言不发。
书一共卖了两千四百三十五块四角钱。收购站来给钱时硬要抹掉最后那四毛钱。母亲不肯:那些书好多是马县长当年在中央党校的教材哩,你知道么,到时候你当文物卖,便宜你了。
去给贾爱国汇钱时,发现账号上的名字叫罗梦莎,立群以为抄错了。又专门打了个电话过去,贾爱国说,没错,那是我,呃,干女儿的账号,等于就是我的,你放心,证明很快就要办好了。
立群在一家服装店打工有一阵子了。休息的时间他随手翻着晚报,第四版讲的是买码的事。举例说有个叫贾爱国的人,暗中搞地下六合彩,并挪用公款从事买码活动。事发后到处扯钱填补黑洞……
第二天吃过早饭,车全起来了。看到这个阴险的家伙,立群就一坨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