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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1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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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屋里的人肃然,一时间竟讲不得话。片刻,秋石回过神来,说愣球着干啥事,哭呀,还不哭?秋石说完,屋里的人就大放悲声了。哭得最响亮的,是从沉沉酣睡中被踢醒的两个媳妇,她们的哭,是合辙押韵的哭,长一声、短一声,越哭越没有悲哀的气氛,倒像在开民歌演唱会了。她们的哭有着太多太多的内容,有哭老汉的,有哭自己的,惟独没有哭生活的,生活太沉重太沉重了,生活太艰辛太艰辛了,生活已近麻木,哭也没啥意思了。
  门口围了几个脸上糊满泥垢的娃娃,他们是听到哭声来看热闹的。他们听不懂哭的歌词,但他们还是听,村里是难得有响声的。
  秋石把几个半大娃娃轰走,一家人围着七爷。秋石心里烦,说老爹咋个了,活着就吃,死了么就埋。村里哪个死了不是埋在沙丘上的,他倒好,活着死木温吞,死了还要玩新花样。秋石婆娘、秋木婆娘听老汉说死了要厝,心里发毛,生怕这厝要厝出许多名堂。日子过得这样紧巴,忙吃忙穿忙娃娃就把人的心操碎,再一折腾,日子就没得指望了。秋石婆娘说七爷,我爹是糊涂了,人呢,其实早死过几回了,他是说昏话哩。秋木婆娘更是急巴巴地说,大嫂说的是,我爹是糊涂了,他儿孙满堂的,又没得啥丢不落的事,还是埋了吧。秋石说没得你们说话的份,这事听七爷的。老爹平时三言没得两语的,他说这话怕有由头。秋木不吭气,他翻眼看看秋石,不满秋石的骄横。但也就是翻了两眼,谁叫自己不是副村长呢。有本事你去弄个副村长当,哪个副村长不是这样讲话的呢。
  七爷沉稳,七爷坐在条凳上闭着眼,他的眼眶陷得太深了,眼睛即使睁着,也是难得看到的。七爷长长地嘘口气,眼睛睁开了,仿佛游离的魂又附在他的身上。七爷睁开眼,那散淡无光枯涩干涸的眼睛里竟奇异地迸出几粒火星。七爷挺了挺佝偻的腰,脸上罩上了肃穆、庄重的神色。七爷说要说呢,厝棺其实是不该的,你爹是在受罪呀。人死就该埋,厝着,是违背天……天道的呀。七爷说着说着咳起来,七爷竟然还会激动,想来老汉这样做,确确实实不是一般的做法。七爷说厝起你爹来,他在阴曹地府要受罪,还不得轮回,变鸡变狗变猫都变不成,罪过,罪过。秋木急巴巴说那就不厝了吧。秋土不吭声,他在镇上上中学,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秋石闭了一下眼睛,秋石毕竟当着副村长,脑袋就多了根弦。秋石说七爷,这厝到底有啥道理,您老人家给我们个明白。七爷停顿一下,拖着沙哑的声调说这厝么,这厝么……七爷似乎想不起来为啥要厝了。秋石心中焦急,嘴上说莫着急,我倒水来给您老人家喝,慢慢讲。七爷说我讲了,你们做得到么?秋木、秋土和两个婆娘睁大疑惑的眼睛,不知道要做啥子,事情重大,谁也不吭声。
  秋石说哑啦,你们开口嘛,做得到的留在这里,做不到的出去。大家疑疑惑惑地稀稀拉拉地说做得到。七爷闭着的眼又裂开,说村里没得几个人晓得啥厝了。这厝,就是在你家的偏房里挖个坑,将棺材放进去,再用土封起来。埋棺材时,要在坑底挖个洞,将一个土钵放在洞里,再放进清水,清水里放条小小的活鱼。一年以后,将封住棺材的土铲掉,抬起棺材,看鱼活不活。鱼死了,你爹在阴间受的罪就白受了,你们赶紧请人为他念经,度他超生。鱼活了……七爷突然不说了,七爷的脸色奇异地由青灰变得酡红,眼里的火星子竟然噼啪、噼啪地乱迸。秋石、秋木们看得目瞪口呆。秋石说鱼活了呢?七爷说话了,真的活了呢,你娃娃些就大富大贵了。秋木婆娘抢着问,七爷,鱼活了我家给能搬到乡场上去?给能住上新房子?秋石婆娘白了秋木婆娘一眼,咋就轮到你讲话了呢?秋石婆娘说七爷,富不富,搬到乡场里不搬到乡场里我倒不想,我只想问问秋石给还能上个坎坎?这婆娘问得太突兀,秋石听了心里却是高兴的,毕竟婆娘还是向着自己的。秋木听了心头不舒服,哼,再上个坎坎,没上坎坎就这鸡巴样子,上个坎坎不晓得还会咋个。
  七爷毕竟是七爷,七爷咋能像算命瞎子样巴着谱顺杆儿就上呢。七爷说这就看你们各人的造化了。心诚,心诚则灵。只是,只是不要忘了每月逢单日给狗剩上香,上斋饭,烧纸,刀头肉是不能少的,你爹苦呀,多烧点钱,他手头活泛点,也少遭点罪。
  七爷说完脸上就青灰了,青幽幽地怕人。秋石婆娘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秋石虽然当着村干部,日子算是活泛一点,但这是望云村呀,别说逢单日要给老公公烧纸、上刀头肉,就是她家,也是十天半月才吃上一回肉,哪来这么多钱破费呢。秋木的婆娘更是吃惊不小,开头惊喜的心情一下就没了。天啦,这不是故意和穷人作对吗?就像送你一个又大又热的荞粑粑,看得见,摸不着,高高地挂在天上呢。
  二  狗剩老汉果然就厝了。
  厝的那天,望云村从来没有过的热闹了。山村人的寿命短,活到狗剩老汉这年纪的,也就是不多几个。别说年轻人不知道厝是啥回事,就是几个老汉也差不多记不得这样的事。这厝是一般人家做得的么?望云村的人差不多都不晓得啥叫厝,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听说过而已。倒是七爷跑过马帮,上云南、下四川,最远的听说到过广南,村里人莫说啥广南广北,连上过县城的人也就是秋石他爹。秋石他爹在镇上帮人厝过坟,是镇上开药材铺的孙掌柜,他出了力,吃过八大碗菜、成了村里最有见识的人,当然除了七爷。
  秋石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地办场招待的,秋石开始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事的重大的。等厝他爹这天,他觉出这件事的分量,他就决定好好办场招待了。也不晓得咋的,秋石心里既是乱乱的,慌慌的,又是充满希望的。明年村里就要换届了,当这村的副村长已经当了两届,村主任的位置一直落不到他的头上。他爹说过他当村里的副主任那年,他家的屋顶上确实冒过瑞气的,可惜那团瑞气罩在他家屋顶上时间并不久,也就是咂支叶子烟的工夫,就平白无故地散了。他爹说这话时一脸的怅然,一脸的无奈。以后的许多日子,爹在墙根角靠土墙蹲着,仰着头眼巴巴地瞅房顶,瞅得头发越来越白,瞅得目光越来越短,以至于枯涩的目光昏花起来,却再也见不到那团瑞气,老汉于是深深叹气,缓缓摇头,头耷拉在松弛的胯下,半天不见动静。
  秋石决定好好办招待,招待全村人吃一天饭。这个决定不要说遭到全家人反对,就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望云村穷,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雪、下雾、下凌,松树长到一人高就打住了,像卖炊饼的武大郎永远的矮小着。荞子刚刚出叶,凌一下来,全糊了,天晴用手一捋,黑色的碎叶顺着指间碎碎淌下。全村人一年中的日子到底有多长时间饿肚子,谁也说不清。而要招待饥肠辘辘的全村人吃一天,那要多少嚼食?
  秋木婆娘说大哥要办招待,我们是没得说的,只是你是晓得的,我家的瓦钵底都被十个指头抠成洞了。大哥说办,你是有办法的。秋石婆娘一双眼瞪得出血,望着秋石说你狠,你有本事,家里除了那几颗荞子,还有我,还有大娃、二娃,叫朱屠户来,支起大汤锅,把我家娘儿几个宰了,够你招待一村人的。说着就去扯满地乱跑的泥猪样的娃儿,今天我家娘儿几个交给你,你不宰你就是牛养马下的。秋石正在懊恼,被急红眼、不晓事理的婆娘一搅,血嗡地冲上脑顶,脸青得要杀人。他抬手就给婆娘一大嘴巴,把婆娘扇得转了个圈。嘴里说老子说办就要办,你驴日的插啥嘴。婆娘被扇得晕乎乎回不过神,木木地看着他,眼光空洞而茫然,半晌不出声。秋木觉得不对劲,正要去劝她,她突然一步跳起来,受了伤的母虎样一把抓住秋石的领口,放声地骂起来,一边骂一边抓秋石的脸。秋石面容被婆娘撕破,他伸手就给婆娘几拳几脚,正要甩开膀子大干,秋木、秋土围上来,紧紧拽住,才没出事。秋石被他们架着又蹦又跳,咆哮着,你们说爹不是大家的爹?你们该不该出?这阵式把大家吓住,说出,出就出,哪个狗日不出。反正我们只有那点嚼的,剩一颗粮食就不是爹日出来的。秋木婆娘还想讲啥,秋木一瞪,狗卵子,回家去,你再说一句老子撕烂你的嘴。秋木婆娘瘪了一下嘴,再不敢吭声。
  其实,就是把秋石、秋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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