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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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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塔贝接过一看,他不认识这种文字和一些机械图,封面印的是一幅拖拉机。
    “这玩意儿没一点用处。”他扔给婛。
    婛很沮丧,下一次烧茶时她一页页撕下来用作引火的燃料了。
    走到黄昏,站在山弯远远看见前面的一个被绿树怀抱的村庄时,婛的精神重新振奋起
来,又唱起歌了,她抡起拄棍在地边的马兰草堆里乱舞,又端起棍子小心翼翼地戳戳塔贝的
胳肢窝和腰下想逗他发痒。塔贝不耐烦地抓住棍梢往外一甩,拽得她趔趄几下跌倒在地。
    进了村,塔贝自己一个人去喝酒或者干别的什么去了。他俩约好在村里小学校边一幢刚
刚盖好还没有安装门窗的空房子里住宿。村里的广场晚上演电影,有人在木杆上挂银幕。婛
在一片林子里拾柴火时被一群小孩围住,孩子们趴在墙头朝她扔石头。有一颗打在她肩上,
她没有回头,直到一个戴黄帽子的年轻人把孩子们轰走。
    “他们扔了八颗石头,有一颗打中你了。”黄帽子笑眯眯地说,他把手中握着的一只电
子计算机摊在婛眼前,显示屏显出一个阿拉伯数字“8”,“你从哪儿来?”
    婛看着他。
    “你记不记得你走了多少天?”
    “我不记得。”婛撩起皮绳说,“我数数看。你帮我数数。”
    “这一个结算一天吗?”他跪在她跟前。“有意思……九十二天。”
    “真的!”
    “你没数过吗?”
    婛摇摇头。
    “九十二天,一天按二十公里计算。”他戳戳计算机上的数字键码,“一千八百四十公
里。”
    婛没有数字概念。
    “我是这儿的会计。”小伙子说,“我遇到什么问题,都用它来帮我解答。”
    “这是什么?”婛问。
    “是电子计算机,好玩极了。它知道你今年多大。”他按出一个数字给婛看。
    “多大?”
    “十九岁。”
    “我今年十九岁吗?”
    “那你说。”
    “我不知道。”
    “我们藏族以前从不计算自己的年龄。但它却知道。看,上面写的是十九吧。”
    “不像。”
    “是吗?我看看。哦,刚开始看有些不习惯,它的数字有点怪。”
    “它能知道我名字吗?”
    “当然。”
    “叫什么。”
    他一连按出八位数,把显示屏显得满满的。
    “怎么样?它知道吧。”
    “叫什么?”
    “你连自己的名字还看不出来?笨蛋。”
    “怎么看?”
    “你这样看,”他竖着给她看。
    “这是叫婛吗?”
    “当然叫婛,洽霞布久曲呵婛。”
    “嘿!”她兴奋地叫道。
    “嘿什么,人家外国人早用了。我在想一个问题,以前我们没日没夜地干活,用经济学
的解释是输出的劳动力应该和创造的价值成正比。”他信口开河起来,把工分值、劳动值以
及商品值和年月日加减乘除乱说一通。又显出数字,“你看看,计算出来倒成了负数。结果
到年终我们还要吃返销粮,向国家伸手要粮。这是违反经济规律的……你瞪我干什么?想吃
掉我?”
    “如果你没晚饭吃,就在这儿吃好了,我拾了柴就烧菜。”
    “他妈的,你是从中世纪走来的吗?或者你是……是叫什么外星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走了……”她又撩起皮绳。“刚才你数了多少?”
    “我想想,八十五天。”
    “走了八十五天。不对,你刚才说九十二天,你骗我。”婛咯咯笑起来。
    “啊啧啧!菩萨哟,我快醉了。”他闭眼喃喃道。
    “你在这儿吃吗?我还有点肉干。”
    “姑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吧?有快活的年轻人,有音乐、啤酒,还有迪斯科。把你
手上那些烂树枝扔掉吧!”
    塔贝从黑压压一片看电影的人群中挤出来。他没被酒灌醉,倒被那银幕上五光十色、晃
来晃去、时大时小的景物和人物弄得昏头胀脑、疲惫不堪,只好拖着脚步回到那幢空房里。
小黑锅架在石头上,石头是冰凉的。婛的东西都放在角落边。他端起锅喝了几口凉水,便背
靠墙壁对着天空冥思苦想。越往后走,所投宿的村庄越来越失去了大自然夜晚的恬静,越来
越嘈杂、喧嚣。机器声,歌声,叫喊声。他要走的决不是一条通往更嘈杂和各种音响混合声
的大都市,他要走的是……婛撞撞跌跌回来,她靠着没有门框的土坯墙,隔着一段距离塔贝
就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酒气,比他喷出的酒气要香一些。
    “真好玩,他们真快活,”婛似哭似笑地说。“他们像神仙一样快活。大哥,我们
后……大后天再走。”
    “不行。”他从不在一个村里住两个晚上。
    “我累了,我很疲倦。”婛晃着沉甸甸的脑袋。
    “你才不懂什么叫累,瞧你那粗腿,比牦牛还健壮。你生来就不懂什么叫累。”
    “不,我说的不是身体。”她戳戳自己的心窝。
    “你醉了,睡觉。”他扳住她的肩头将她按倒在满是灰土的地上。最后替她在皮绳上系
了个结。
    婛越来越疲倦了,每次在途中小憩时,她躺下就不想继续往前走。
    “起来,别像贪睡的野狗一样赖着。”塔贝说。
    “大哥,我不想走了。”她躺在阳光下,眯起眼望着他。
    “你说什么?”
    “你一人走吧,我不愿再天天跟着你走啊走啊走啊走。连你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所
以永远在流浪。”
    “女人,你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是,我不懂。”她闭上眼,蜷缩成一团。
    “滚起来,”他在婛屁股上踹了两脚,高高扬起巴掌,做出砍来的样子。“要不,我揍
你。”
    “你是个魔鬼!”婛哼哼唧唧爬起身。塔贝先走了,她拄着棍子跟在后面。
    婛在一个她认为适当的机会时逃跑了。他俩睡在山洞里,半夜时她爬起身,没忘记背上
她的小黑锅,借着星光和月光朝山下往回跑。她觉得自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到第二天
中午,在一边是深谷的岩边休息时,从对面山脊出现了一个黑点,就像那天她放羊回家时所
看见的一样。塔贝截住了她,走来。她气得发抖,抡起小黑锅向他头上死命砸去,那其大无
比的力量足以使一头野公牛的脑浆飞迸出来。塔贝惊骇机智地闪过,抬手一拨,黑锅从她手
中飞脱,叮叮当当滚下深谷里。他俩互相看看,听见那声音响了好一阵。最后婛只得呜呜咽
咽攀下深谷,几个时辰后才把锅拣上来。锅身碰满了大大小小的凹坑。
    “你赔我的锅。”婛说。
    “我看看,”他接过来。两人仔细检查了一阵,“只有一条小缝,我能补好。”
    塔贝走了,婛垂头丧气地跟着。
    “哎——”她用大得出奇的声音唱起一首歌,把整个山谷震得嗡嗡响。
    大概有那么一天,塔贝对婛也厌倦了,他想:只因我前世积了福德和智慧资粮,弃恶从
善,才没有投到地狱,生在邪门外道,成为饿鬼痴呆,而生于中土,善得人身。然而在走向
解脱苦难终结的道路上,女人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是道路中的绊脚石。
    不久,他俩来到名叫“甲”的村庄。这个时候,婛的腰间那根皮绳已系了一串密密麻麻
的结。没想到甲村的人们会敲锣打鼓站在村口迎接他俩。民兵组成仪仗队背着半自动步枪站
在两旁,为了保险起见,枪口都塞了红布卷。两头由四个村民装扮的牦牛在夹道中跳着舞。
村长和几个姑娘捧着哈达和壶嘴上沾着酥油花的银壶在最前面迎接。原来这里一直大旱。前
不久有人打了卦,今天黄昏时会有两个从东边来的人进村,他们将带来一场琼浆般吉祥的雨
水,使久旱的庄稼得到好收成。他俩果然出现了,人们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欢天喜地将塔
贝和婛扶上挂满哈达的铁牛拖拉机簇拥着进了村。男女老少都穿着新衣,家家户户的屋顶都
换了新的五色经幡布。有人从婛的音容、谈吐和体态上看出了她有转世下凡的白度母的特
征,于是塔贝被撇在一边。但是塔贝知道婛决不是白度母的化身。因为在婛睡熟的时候,他
发现她的睡相丑陋不堪,脸上皮肉松弛,半张的嘴角流出一股股口涎。
    他一人闷闷不乐地去酒店喝酒,他想惹点事,最好有人讨厌他,跟他过不去,他就有事
干了。打上一场,那人敢跟他拼刀子更好。
    酒店只有一个老头在喝酒,苍蝇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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