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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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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现在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但平常还是有不少人在那里搓衣洗菜。
    《秋雨亭随笔》厚厚的八卷文字里,再没有出现过张布衣,也没有再出现过定山县
的人物和事迹,书的作者是现在的南京人,和定山县相隔十万八千里,张孟查了不少书,
但没有找到那个人,这本书可能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痕迹。定山县现在已没有双眼井巷,
县志里也没有任何双眼井巷或单眼井弄的记载,但张孟还是确信现在的单眼井弄就是宋
朝的双眼井巷,而那个张布衣一千多年前就在他出生的地方生活过。
    图书馆这些年经费紧缺,来借书的人也少,尽管工作清闲,暂时也没有失业的顾虑,
但收入不见涨,张孟一直想另谋他处。这对张孟这样的人来说,自然并非易事,虽然也
托了不少人,送了不少礼,但还是仅有些眉目而已。好在就本性而言,张孟还是喜欢现
在这份轻松的差事,平时就钻在那些书里,就连经史诗赋之类的古书也看了不少。他印
象中的古人个个峨冠博带游剑江湖,吟诗作画宿花卧柳,与现在的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令他神往不已,但现在这个张布衣的形象居然让他无所适从,尽管他好弹琴、好读
书、好酒的性格甚至和他没有两样,而他自己也注定不会有什么过人之举,与那些他根
本不可及的人物相比,他本来理应和张布衣更亲近一点。

2
    星期天他去了一趟单眼井弄,那里也和其它地方一样正在拆毁老旧的房子,小巷临
街的半截已被拓宽,两边新造的楼房也快竣工。他父母家在街的里面,还保持着原来的
面目,青石板路面、高耸的院墙,几条老死的爬山虎只留着经络附在墙面的青砖上,墙
脚下的青苔和高墙堵隔阳光后在弄堂里形成的阴影,使这里显得潮湿、霉烂和破败。
    张孟没有拐进父母家,他径直去了小巷尽头的井边,那里没有什么改变,对于这里,
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从小在这里洗澡担水,甚至还和小时候的伙伴一起用水桶下到
井里,在冰凉的井水中游泳。但今天他看着眼前方整的井口、黑黝黝的井身、深不可测
的井水,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玩笑声、衣服在水里的搅动声、盆水铺泻到排水沟的声
音之间,他觉得这里全然不是他熟悉的“大井潭”,他的脑子有点恍惚,井边的女人好
像都束起了头发,穿着自织的灰色土布衣衫,四周是一只只庞大的没上漆的木盆,他仿
佛看到穿着白绸长衫,衣襟里斜插折扇,面容消瘦的张布衣在井旁的柳树下抚琴低吟,
陌生的琴声缓缓地向他飘来厖
    
    “这不是张孟吗?今天回家啊,张孟。”他被惊醒了过来,是邻居陈大妈。
    “噢,噢,回家,回家。”他迷迷糊糊地答道,“您洗衣服啊。”他边说边走了开
去。
    虽然住得离父母家不远,但他和妻子也不常到这边来。父母准备了不少他爱吃的菜,
他比平时多喝了一瓶酒。吃过午饭后,他在院子里转了转,中午的太阳晒在身处,非常
舒服,他有了一点睡意。醒来后,他在对面的墙上看到了那把吉它,上面已蒙了一层灰,
这是他用上班后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当时还让父母埋怨了一番。他自小喜欢唱歌,音色
也不错,那时一心想成为一个自弹自唱的歌星,在灯光幻灭的舞台上看万头攒动的人群
为他喝彩。买了吉它后,他一有空就在院子里练琴,虽然在单位的联欢,朋友的聚会上
出过几回风头,而且琴也越弹越好,但在这样一个小城,要想成为他理想中的歌星,简
直比登天还难。后来他也就慢慢地死了那个心,那把吉它也难得再碰一下,结婚搬家的
时候也没有把它带走。他小心地把它从墙上取了不来,用抹布仔细地擦拭掉灰尘,琴弦
都生了锈,他试弹了一下,琴箱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拆下琴弦,夹在布中来回抽了几回,
琴弦才现出一点原来的亮色。他调好音,开了几个曲子的头,完整的音谱一首都记不起
来了,他在书架上找了半天,但原先随处可见的花花绿绿的歌本却一本也找不着了,他
拔着琴弦,拼命地在脑子里回忆每个音符的和弦,反复了几遍,才弹完了《春夏秋冬》,
那是他以前最拿手的一首曲子。他坐在院子里,手抚着琴弦,口中轻轻地唱了起来,他
沙哑的歌声合着吉它低沉的琴声在院子里幽然地飘散开去,飘出院墙,飘向天空,他觉
得这琴声在慢慢地飘向远古的宋朝,飘向一袭白衣在井边抚琴的一个人。

3
    定山县没有可供饮用的河水,原先定山县人生活都是靠取用井水,老城区现在还有
不少水井,但数目已大为减少。定山县的水井大都有井小水浅,大抵是邻近的一些人家
使用,像单眼井弄那口这样井身庞大的并不多见,而且大都没有名目,一般称“井潭”。
张孟在县志里没有找到有关水井的资料,但他在一本介绍定山县风光的旅游手册里却发
现,那书把“状元井”也列为了一个景点。状元井位于定县城北建国路,建于元朝大德
二年(公元1298年),因在此处出过状元而命名,该井水源极好,水质清澈,冬暖夏凉,
旱年不涸,1993年被定县人民政府立碑作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定山县民风纯朴,没有
大富大智之家,只在明朝的时候出过一个姓沈的榜眼,这在县志里有详细的记载,此人
可能是定山县从古至今最有学问的一个人了,这很让定山县人自豪,前些年还由政府在
城北建了一座两层的四合院,取名叫“沈家大院”,但据县志记载,沈榜眼“家贫,仅
陋室数间”,而且他在取得功名之后,也没有在定县修建什么以豪宅,“长居京城”,
并且病逝于公差的途中。一般的百姓除了自豪之外,而且显然把榜眼等同于状元了,因
为到现在还有叫状元桥、状元楼的地方,但这些地名和状元桥的来历同样让张孟觉得有
些牵强。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光景,来借书的人很少,张孟跟他的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去了。
他们两人经常轮着出去,只留一个人值班。张孟径直到了建国路,那里的旧城改造已经
结束,原来的老木房子都被拆掉了,现在是定县的一个商务中心,状元井被保留了下来,
井刚好在一栋大楼的中央,大楼的基础给井空了位置,使大楼的底部呈“凹”形,但大
楼的那个缺口自三楼以上又伸展出来,与大楼的其它部分连成了一体,这状元井俨然就
罩在大楼之下了。张孟站在井旁,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头顶上的粗糙的水泥底部,他觉得
好像大楼会随时塌下来。井边那块约摸一米见方的黑色大理石碑上刻着重点文物保护单
位的字样,井口重新用石板砌过了,十分工整,沿着大楼三面的外墙,筑了一圈的洗衣
台,井身不宽,因为大楼遮住了阳光直射,井里黑咕咙咚,他看不清井水是否清澈,井
的四周取了一道排水沟,但没有水渍,张孟在井口坐了一会,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
    在回来的路上,张孟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在他出生的单眼井弄,地底下还埋着一
口宋朝的古井,井里葬着张布衣的尸骨。那口古井可能就在现在大井潭的旁边,也有可
能在陈大妈家的地基底下,甚至就在他父母家的底下,就在他住过的房间底下。他身子
一凉,他觉得从来没有和历史如此贴进过,悲悲喜喜、生生死死难道就在身边?难道王
朝更叠、沧海桑田就在身边?
    张孟知道单眼井弄的那口井肯定没有状元井那样幸运,它没有什么状元可以依靠,
喝着这井水长大的人中间,一千多年来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留得下名字来的人,井里也
没有出现过白蛇娘娘之类的传说,围着它转来转去的居然都是些陈大妈、他自己、父母、
张布衣之类的小人物,但历史难道就该把他们这样统统一笔勾销,不留一丝痕迹?他似
乎听到那里的老屋轰然倒塌,破旧的木梁、椽子一截截断裂,青苔丛生的片瓦、青砖一
块块粉碎,那些断木碎石不停地飞入井口,飞入庞大无比的井身里,要把它填满,把它
摧毁,把它彻底埋葬。他看见井里的水不停地冒上来,不停冒上来,然后慢慢地蔓延开
去,慢慢地渗入地面,渗到地下,渗到宋朝的另一口古井里,渗到投在井里的张布衣的
尸骨里面,渗到张布衣在地下飞舞的阴魂之间。地上新建的高楼踩在张布衣的头上,也
踩在他的头上,张牙舞爪的高楼踩在他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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