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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那钱,我不想动。”香捧还是不吐口。
“我看你就真没真心和我过!”杜造又说了一遍。
“咱今儿个先不说这个,啊?”早已凉锅冷灶,香捧动了动,示意将爱进行到底。谁知杜造竟一扭身下去了,什么也没说,转过身睡了,把她一个人晾在黑暗中。毛巾被不知扯到哪儿去了,光着身子的香捧直挺挺地躺着,脑子一片空白。窗户是开着的,夜的风撩起窗帘吹进来。香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战,抱着冰凉的肩膀,嘤嘤地哭起来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香捧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这是头一回谈钱。回家时,母亲曾给她出过主意,“让他把钱交给你”,她没听。杜造手里有多少钱,店里一天能挣多少钱,杜造没说过,她也没问过。她在井口干临时工一个月开多少钱,她和两个孩子一个月的生活费多少钱,她跟杜造念叨过,杜造没吱声。每天的零花钱,杜造没给过,她也没要过,用着花,就拿自己开的钱。和贵山过时不是这样,那时候一开支,贵山就如数把钱交给她,家里的财政大权由她一人掌管。她也知道现在这样不是回事,一家人,日子不能这样过,好像一家两制,心想可该跟杜造说说了,却一直没有开口,怕杜造说别的,总是想等两个人的感情厚厚再说,谁知杜造倒先提起来了。
杜造肯定生气了!香捧长时间地哭着,心惴惴的,有点怕,莫名其妙地怕。香捧还没看过杜造生气,不知道事情会闹成啥样。
班上的活儿是薅草,薅那些可薅可不薅的草。
一天,香捧正和刘素改薅草,门口开进来一辆面包车。丛主席迎上前去,领着从车上下来的人在院里转。那些人穿得都挺洋气,一人手里一个照相机,其中一多半人戴着眼镜,有人的眼镜上还拴着亮晶晶的细链儿。从她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有的人还对准她们“咔咔咔”照了好几下。
那些人走过去一会儿,丛主席就跑过来了,叫香捧跟他走。丛主席对香捧说,这些人是从山下那个城市来的,摄协的,到井口来采采风,专门让你去呢。
香捧跟着丛主席走,一跟跟到选煤楼仓上。采风的人正端着相机让仓上的女工摆姿势。一个穿咖啡色西服戴细链眼镜的采风人,让香捧换上仓上女工的工作服,戴上仓上女工的卫生帽,伸手将鬓发往外扯一扯,左看右看,侧看仰看,突然击掌叫好。
“我叫许达一,”那人伸过手来,“请你多多配合。”
香捧忍不住笑了(她听成了“许大姨”),也说了自己的姓名,不自然地伸出手,和许达一握了握。
许达—让香捧在好几处地方摆出好几种姿势作出好几种表情,一一“咔咔”照下,又一次握手,扔下无数句“谢谢”,最后腾出手来将披落下来的长长的头发撩上去,倒退着,上车走了。
香捧觉得这个人挺啰嗦挺好笑。
那天深夜,窗上一道闪电亮起,接着传来整座山被劈开似的雷声。
“涛涛!涛涛现在正干啥呢?睡着了吗?”香捧—下子想起了涛涛。涛涛长这么大,就怕打雷,一阴天就往家跑,一打雷就往大人怀里扎。香捧起身,撩开窗帘看,又有一道闪电划过黑暗,晃得人眼睛都花了,随后是一串连环雷声滚动着在很低的空中炸响。
穿衣下地,摸了把伞,出门就走。
风雨像堵墙一样推阻着她,雨落在身上沁心地凉。
怕河中下来洪水,绕远走石桥,进自建房时,虽然有伞,浑身也已湿透。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木板门。一阵猛敲。开门出来的人拿着手电,被风雨撕碎的光亮后面,隐约看出是董林。董林让她快快进院,她站着没动,问:“涛涛呢?”董林略转开身,涛涛就在董林身后,瑟瑟地一手牵着董林衣角。
“涛涛,别怕!”她大声说。
“……”涛涛没说话,好像是点了点头。
一种复杂的异样的感觉袭来,那是一种自己成了局外人的酸楚,儿子变得陌生了的疼痛,这感觉首先在心头上尖锐地生成,很快就蔓延到整个的心。是的,她隐隐约约地觉出,涛涛对自己有点冷漠、疏远了。两天没回来了,这两天,你都干了什么,想了些什么?香捧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傍晚时候,我就过来了,投让涛涛害怕……”董林解释着。
“唔……”她含糊地回应一声。看样子,涛涛和董林已经很亲近了。
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如果涛涛要她进家,这个晚上她会住下的,可涛涛已经回屋了。香捧对董林说了声“谢谢你了”,转身往回走。
一转身的时候,香捧就哭了,雨水泪水满脸地流。
特别孤单,特别无助。
到这边家门口时回头,看见不远处有个黑影,她看出那是董林,一路护送自己回来。如果杜造能护送自己就好了,可她知道,杜造不会这样做的。
香捧没有马上进院,一直目送着董林走远。
第二天,香捧回去找人安了个电话,有啥事好能尽快找到涛涛。
接下来的日子,香捧好像没能再正面看过杜造的脸,没能再听杜造说过话。香捧总是扬着一张笑脸,找着和杜造说话,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又作过许多解释,低声下气的,好像承认那钱是应该拿出来给他买楼房的,而没能拿出来是自己的过错,求杜造看在两个孩子和孩子们死去的爹的面子上,就别再花那钱了……但这些话都像说给了虚空或墙壁。
语言既已无法沟通,香捧便尝试用行动。酒买来,菜炒好,整整齐齐一桌子弄好,请坐在一旁抽烟的“当家的”人席,杜造一胳膊全扫到了地上,叫道:
“谁是你‘当家的’,你少给我来这—套!”
天天夜里对着一个脊梁骨,还有那股皮革味。香捧装作不小心,一收腿,蹭了他腚。杜造没反应。或是睡着了,或是没在意。香捧乐于将这理解为沉默,又将沉默理解为默许,便得寸进尺,缓缓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背。没料到那家伙转身便是一拳,开口便骂了起来,全是脏话,香捧气得登时就哭了起来。那些话不仅无法入耳,而且恶毒,令你觉得自己无耻、下贱,啥也控制不住,还给你指出了自虐的办法和途径。
八月底,香捧离开杜造,回到了自建房。
身心有一种轻松,更多的是疲惫。
忘不了杜造吹胡子瞪眼咆哮:“你给我滚,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香捧也恶语相迎:“你姓杜的就是磕着头留,我也不呆了!”
于是就回来了,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但心中那种让人家撵回来的羞窘,终究难以消除。怕遇上熟人,怕人问“衣香捧,你这是忙啥呢”。
进家第一件事,是打开衣柜里的一个小匣子,翻出两张纸来,一遍遍看。这就是她那两张存折,上面存着那笔抚恤金,导致杜造翻脸的抚恤金。
长长的出口气,就急急忙忙找烟。哆哆嗦嗦点上一支,大口大口抽起来。从这天起,戒了一个多月的烟,就这么捡起来了。
进了涛涛住的西屋,一眼看见了两屉桌上摆着贵山的照片,香捧转身就出来了。靠在墙上,平息不下来心里的惶乱:你现在算贵山的什么人?
在翻尚了三天,才到井口上班。
上班是上班,香捧还走不出杜造的影子。和杜造在一起的日子,像一沓日历,本不算厚,便拿在手上,想起来就翻,一天一天的翻,没遍数地翻。
在杜造心目中,你远远没有那些钱重要。也许杜造就是冲抚恤金来的。
翻来翻去,香捧心里越来越没底了,也越来越看不起自己。
干着干着活,她会对自己说:“衣香捧,你是个没人要的女人喽……”
刘素改挨打了。头部包着,露出纱布的眼睛像枯井,黑黑的,深深的,样子吓人。好几天过去了,刘素改的这副惨样香捧还无法忘记。
刘素改深眼窝,长得像南方人。比香捧大四五岁,心直口快,没心没肺,却又干净利索。房前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年年种的莱吃不了,这家送、那家给的,年年给香捧拿来菜籽,有空就过来帮着莳弄。又是个热心肠,有求必应,借出去的钱很多都要不回来了,男人活着的时候总骂她傻。男人小她两岁,就怕男人说她老,天天就像莳弄小菜园一样莳弄自己的脸,一张本来年轻的脸生生让她给折腾老了。男人是瓦斯熏死的。“我们家虎生可没受着罪,就跟睡着了似的……”男人没了五六年了,这句话她一直说着。她不敢正视失去丈夫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