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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脑袋,解开钮扣,复又扣上,一边做起游泳动作,仿佛他自己正待在木筏
底下。末了,他摇摇头对我的问题不予回答,推说现在刚过中午,时间尚早,来不
及考虑。
维特拉直挺挺地坐着,翘起大腿,小心翼翼地不弄皱裤子的折缝。他像身上那
条细条纹裤一样,露出那种唯独他和天堂里的天使才有的古怪的傲慢神情说:“我
待在木筏上面。木筏上面真惬意。蚊子叮我真讨厌。——我待在木筏底下。木筏底
下真惬意。没有蚊子叮我真舒服。我想,如果不打算待在木筏上面让蚊子咬的话,
生活在木筏底下也满不错。”
维特拉停顿片刻——这是他屡经试验证明颇有效果的一招,同时打量着我,像
往常要扮出一副猫头鹰的相貌时那样,扬起天生就很高的眉毛,像演戏似的用尖厉
刺耳的声调说:“我设想,这个淹死的人,这个木筏底下的人,如果不是你的外祖
父,也是你的舅公。他之所以死去,是由于他觉得身为你的舅公,对你负有义务;
如果他是你的外祖父,他就更加觉得对你负有义务;因为再没有别的事情比一个活
着的外祖父更使你感到他是个累赘了。所以,你不仅是你舅公的谋害者,而且是你
外祖父的谋害者!可是,就像所有真正的外祖父所爱干的那样,你的外祖父也要多
少惩罚你一下,不让你这个外孙心满意足,不让你高傲地指着一具淹死者肿胀的尸
体说出这样的话来:看哪,我淹死的外祖父。他是一位英雄!在他们追捕之下,他
宁肯跳水,也不肯落进他们的掌心。——你的外祖父把尸体隐藏起来,不留给人世
和他的外孙。这样一来,后世的人和他的外孙就得天长日久地替他担忧,为他伤脑
筋。”接着,他从怜悯这一方突然转向同情另一方,他微微向前俯身,装出一副狡
猾的面孔,耍弄调解花招说:“美国!振作起来,奥斯卡!你有人生的目的和做人
的使命。人家会宣判你无罪,把你开释的。如果你不到美国去,那你上哪儿去呢?
你可以在美国重新寻获自己失去的一切,甚而至于重新找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外祖父!”
尽管维特拉的回答带有嘲讽挖苦的意味,而且刺伤人的心,留下持久的伤痕,
然而比起我的朋友克勒普和护理员布鲁诺来,他的回答要肯定得多。克勒普愁眉苦
脸,拒不回答那个男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布鲁诺则说我的外祖父死得绝妙,仅
仅因为他刚死,陛下的轮船“哥伦布”号就下水破浪前进了。愿上帝保佑维特拉所
讲的美国,它是保存外祖父们的地方,又是我能够赖以复元的假想目标与理想,如
果我厌倦了欧洲,想要放下我的鼓和笔的话。“写下去吧,奥斯卡!为你的外祖父
而继续写吧!为这个在美国布法罗做木材生意的科尔雅切克,他如今富贵荣华,但
已厌倦人生,正在自己的摩天大楼里玩火柴!”
克勒普和维特拉终于告辞而去,布鲁诺便进来通风,用强烈的气流把朋友们扰
乱性的气味统统排出室外。之后,我又拿起我的鼓,但不再击鼓召来遮掩死尸的木
筏的圆木,而是敲击出那种急速的、不稳定的节奏。自一九一四年八月起'注',人
人都得按这种节奏运动。因此,关于被我外祖父遗弃在欧洲痛哭哀悼的那一家人,
关于他们到我出世为止的生活道路,我只能作简单扼要的叙述。
当科尔雅切克消失在木筏底下的时候,我的外祖母和她的女儿阿格内斯、文岑
特·布朗斯基以及他的十七岁的儿子扬,都站在锯木厂码头上筏夫们的家属中间,
哀痛欲绝。稍靠边上一点,站着格雷戈尔·科尔雅切克。他是约瑟夫的哥哥,是被
人传到城里来讯问的。那个格雷戈尔始终只用同样的话来回答警察局:“我简直不
认得我的弟弟。我只晓得他名叫约瑟夫。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十岁,或者十
二岁。他给我擦皮鞋,如果母亲和我要喝啤酒的话,就派他去买啤酒。”
从格雷戈尔·科尔雅切克的答复中可以看出,我的外曾祖母是喝啤酒的,但这
对警察局却毫无帮助。科尔雅切克家还有这么一个长子,对我的外祖母安娜反倒帮
了大忙。格雷戈尔先在什切青、柏林,后在施奈德米尔混了一些年头,末了定居但
泽,在卡宁欣棱堡附近一家火药厂找到了工作。一年以后,在诸如同假符兰卡结婚
等等麻烦事统统了结或者搁置不论之后,他娶了我的外祖母,而她则决意跟定科尔
雅切克家的人了。如果格雷戈尔不姓科尔雅切克,她可能不会同他结婚,至少不会
这么快就成亲。
格雷戈尔由于在火药厂工作,所以无论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接踵而来的战争时期,
他都不用去当兵。他们三人仍旧住在那套曾是那个纵火犯避难所的一间半的房子里。
可是,事情很明显,这个科尔雅切克不必再同前一个那样老老实实过日子。因此婚
后才一年,我的外祖母不得不在特罗伊尔一所公寓租下一爿刚出空的地窖小铺,卖
大头针等杂货,也卖蔬菜,赚钱贴补家用,因为格雷戈尔虽说在火药厂挣钱不少,
却都花在喝酒上,带回家的钱不够日常必需的开支。我的外祖父约瑟夫只是偶尔喝
上一杯烧酒,格雷戈尔可不一样,他是个酒鬼,也许是受我的曾外祖母遗传。格雷
戈尔并非借酒浇愁。他天性忧郁,很少露出高兴的样子,不过,即使在高兴的时候,
他也不是由于开怀而狂饮。他之所以喝酒,只因为他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要穷根究
底的人,所以,他对于杯中物,当然也要到瓶底朝天方才罢休。在格雷戈尔·科尔
雅切克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人看到他喝剩过半杯杜松子酒。
我妈妈当时十五岁,是个丰满的姑娘,非常能干,除去干家务,还在店里帮忙。
她把食品印花贴在分类账本上,星期六给人送货,写催账信,虽不老练,却富于想
象力,提醒赊账的顾客前来还钱。遗憾的是,这些信我连一封也没有保存下来。在
这里,倘若能够从一个半孤儿(因为格雷戈尔·科尔雅切克根本没有尽到做继父的
责任)的信里,摘引几句半是稚气、半带少女特征的叹苦经的话,那该有多妙呀。
我外祖母和她女儿的现款盒是用两个马口铁盘子合成的,里面通常是铜子多而银角
子少。她们两人总是煞费苦心才能把这个现款盒藏起来,不让那个始终口渴的火药
厂工人忧郁的目光发现。到了一九一七年,格雷戈尔·科尔雅切克患流行性感冒呜
呼哀哉。从此以后,杂货铺的赚头才有所增加,不过也还是很有限;因为在一九一
七年,能有些什么货色可卖呢?
火药厂工人去世后,那套一间半的房子便空在那里,因为我妈妈怕鬼,不愿搬
进去,后来,扬·布朗斯基迁去居住。我妈妈的这位表兄当时二十岁左右。他离开
了比绍和他父亲文岑特,在卡特豪斯中学取得成绩优良的毕业证书,又结束了在那
个小县城邮局的见习时期,此时到但泽邮政总局来干中级管理人员的差事。扬来到
他姑姑家里,除去他的箱子外,还带着他的洋洋大观的集邮册。他从幼年起就开始
集邮,因此,他对于邮局不仅怀有职业上的兴趣,而且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私
人关系。这个体质赢弱、走路有点驼背的年轻人,有一张鹅蛋脸,相貌漂亮,也许
太甜了一点,一双碧蓝的眼睛,这足以使当时年方十七的我母亲爱上了他。扬已经
三次应召去做体格检查,每次检查都因他身体太糟而缓服兵役;这已经清楚地说明
了扬·布朗斯基的体格状况,因为在那个时候,凡是多少能够挺直的男子,都被送
到凡尔登去,让他们在法国的土地上由直立状态变为永恒的横卧状态'注'。
他们两人相互调情,照道理讲,应当是从一起看集邮册,脑袋贴着脑袋检查特
别珍贵的邮票四边孔眼是否完整时开始的。但是,实际开始或者说爆发,是扬第四
次被叫去作体格检查的那天。我妈妈本来有事要进城,便陪同他到军区司令部去,
站在有民军'注'站岗的岗亭旁边等他。她和扬都认为,这一回扬是非去法国不可了,
他可以借那里含铁和铅的空气,治疗一下自己发育不健全的胸腔。我妈妈一遍又一
遍地数着民军的钮扣,每遍的结果都不同。我可以想象,所有制服的扣子都是按那
种尺寸钉的,无论你最后数到哪一颗,不是意味着凡尔登,就是无数哈特曼斯魏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