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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骑驴男人说,“霍老损从望兴村来了,说好的地方等你,驴也给你牵来了,骑它走吧。”
几天前约好的一场赌,徐德龙差不多给忘到耳前脖子后去了,倒不是故意,有点忙不过来,有时一天赶几个场子。找他赌的人超出钱的意义,因为他是赌爷,以与他赌一场为荣。
“与四爷赌了吗?”
“没赌,那你还有资格谈赌?”
这种声音在亮子里赌行流传,且越传越远,四平街、奉天、新京(长春)有人慕名来找四爷赌。
“走哇!”骑驴男人催促道。
“这大风天?”徐德龙懒得动弹道。
“狼洞本来就背风,又搭了草盖,和窝棚差不多。”骑驴男人说,乱尸岗鏖战后,霍老损输干了爪,他们当时约定今天赌,风雨不误,地点是狼洞,以免被警察找到。
“等我穿件衣服!”徐德龙说。
两头毛驴分别驮着两人,艰难地顶风出城。
家里又剩下丁淑慧自己,生火时烟倒戗回来,呛得她直咳嗽。远截柴火,近燎烟。响干的柴禾压火打戗,定准烟囱堵啦。她跐梯子上房,拿起平房顶上一截木杆,戳进烟囱里,上下杵着。通阵烟囱,丁淑慧停下歇口气,转头俯瞰房后:一个围木板障子的小院,街头那个“缝穷”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送个男人出了木板门,他极下流地在“缝穷”女人裆处掐一把。
“半掩门!”丁淑慧脱口而出,她惊讶她怎么干这个?半掩门,卖大炕,带饭……都沾了个不名誉的“娼”字,亮子里这种暗娼多得很,只是丁淑慧少见多怪罢了。往下她不能专心致志地捅烟囱,眼瞟丁字街口,“缝穷”女在那儿游荡,准确说她在拉客,头饰衣着显眼。
不多时,“缝穷”女人甩着手绢勾搭从她身边走过的举嘴子,叫得亲切:“大哥,炕热乎呢!”
举嘴子也很内行,讲价道:“五角!”
“缝穷”女人提价道:“我可是没开怀的女人,和大姑娘没啥两样。一元钱跟我走!”
举嘴子甩开她拉扯的手,走开说:“卖大炕卖出天价,窑子里的姑娘一宿才两元。”
“缝穷”女人不再接话茬儿,在一家买卖店铺的灯笼红光中徘徊……
丁淑慧喟然长叹,伫立在烟囱旁。
狼洞里赌博比丁淑慧预想的结束要快得多,只半天徐德龙便回来,没有毛驴送他,拉荒走回来,身上沾着老场子(苍耳)。
“走,咱下馆子去。”他说。
“下馆子?”丁淑慧发愣,吃一顿是很大的一回事,谁下得起馆子呀?
“吃饱饭,走道有劲儿。”徐德龙兴奋不已道。
丁淑慧看出他又赢了钱,也听出楞缝(漏洞)道:“去哪里?”
“吃了饭再说。”徐德龙很神秘的样子说。
附近有家饭馆叫一品香,天要是刮西北风,烹饪的味道就飘到筐铺来,有那么一两次,四爷闻着炒菜味干拉儿——无下酒菜喝酒。
“两位来点什么?”跑堂的问。
“东坡肘子,小鸡炖蘑菇,四两高粱烧,一斤驴肉馅儿蒸饺。”徐德龙点了酒菜。
“东坡肘子,小鸡炖蘑菇,高粱烧四两,驴肉蒸饺一斤!请稍候!”跑堂的复述一遍道。
“这得多少钱啊。”丁淑慧问,搬到镇上,他们从来没这样奢侈过。
“管够造,吃不饱再上。钱的事儿你别心疼,这几个月我老不咋着家,干啥去啦?走遍了亮子里……牌点那个高呀,顺呀,甭提啦!想啥牌来啥牌。”徐德龙说。
一个时期以来,他牌顺,每场都赢,场场起暴点……运气咋来的是个秘密,打死他也不会对外人说,对妻子更不能说。自从在郝家小店尝了洋味儿——同山口枝子的一夜情,东洋女人给他留下难忘的感觉就是柔软,水一样的女人哟!牌点也日益兴起来。
小鸡炖蘑菇端上来,徐德龙筷子夹块蘑菇,左瞧右看,问跑堂的:“这是榛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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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榛蘑集上没卖的。”跑堂的答道。
“粘团子嘛,松树蘑。行,将就吃吧,菜钱去点儿。”徐德龙没太计较,榛蘑和松蘑味道口感上有区别,价格也不一样。
“对不起,我和掌柜去说。”跑堂的态度蛮好说。
“算啦,就这么地吧。”徐德龙给丁淑慧倒一盅酒,说,“来,你今天也来一盅,喝盅酒我就告诉你吃完饭咱们干什么去。”
丁淑慧连干三盅酒,竟没醉意。
“哎哟,原来你这么能喝酒!”徐德龙新发现道。
“该告诉我了吧!”
“吃完饭,你回家收东西,能带走的全带走,我去雇辆车。”徐德龙说筐铺房子租出去。
“咱们到底去哪儿?”丁淑慧喜出望外,离开镇子她满心高兴,天真地以为丈夫从此远离了赌徒,没人勾他去赌。显然她不知四爷的打算,送她到乡下去住,正是去掉牵挂静心去赌。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徐德龙说。
胶轮大车装着极少的物品,一个木柜,炕桌、马杌子、一领毡子、两双被、锅碗瓢盆,出了城西门,原野在眼前铺展开去,路旁青草茸茸,野花盛开,黑百灵洪亮地鸣叫着。
丁淑慧坐车厢里,望着两旁闪过夏天的原野,一头牛吃力拉弯把犁杖,几只羊在啃嫩绿的青草。徐德龙背靠着木柜,头枕柜盖,闭目养神,右手做着姿势,是掷骰子姿势。
望兴村部落点,百十户人家分散在土岗上下,木牌写着“望兴部落村”,标语是:共存共荣,王道乐土!
西大门,自卫团员拦住大车,盘问道:“谁搬家?从那来?”
“我前些日子,买后趟街最东头的两间土房。”徐德龙说。
“霍老损卖给你的。进去吧,安顿好了到村公所登个记。”自卫团人员说。
“哎,一定一定。”徐德龙说。
霍老损的房子很新,盖上没到两年。丁淑慧摆放眼光娘娘的灵位,插上香,点燃作揖膜拜。拜完娘娘,她说:“德龙,房子挺新的。”
“并屯后新盖的,霍老损是甲长,有点权力。屯西头他还有三间房子。”徐德龙说。
“花不少钱吧?”
“一百块钱。”徐德龙编造,真实的情况是他赢的,狼洞里半天赌,霍老损输掉了这两间房,他问:“淑慧,这儿住行吧?”
“行。”丁淑慧稍稍不可心的是屯子铁刺鬼儿围着,还有碉堡,有点像在当兵的大营里。
徐德龙交代一番:如今乡下都这样,归屯并户……对啦,外屋地水缸底下有个罐子,里边有钱,缺粮缺米你就买。嗯,我枕的枕头里有大米,不过吃时要加倍小心。还有哇,平时预备点零钱,警察检查卫生,戴雪白的手套往上门槛一摸,黑啦就罚你钱。淑慧你灵活点,偷偷塞给他点钱,他就不检查了。
“德龙你说这些……”丁淑慧警觉道,“你把我一个人撇到这儿,你回亮子里去。是吧,德龙?”
“我赢下这个房子,给你当窝儿,”至此,他不得不说实话,“你呆在乡下,我们那帮人德性我知道,你离远点好,离越远越好。”
“有了房子,手头又有钱,别再去赌了,咱们过几年安稳、消停日子吧。”丁淑慧恳求道。
“身不由己啊!”徐德龙板过丁淑慧肩膀,深情地看她的脸。
“我想不起来,有那么几年,你就这么看我。你说我好看,看不够,动手扒我的衣服,孩子似的要吃咂(奶)!”她诉说淹没许久的情爱。
“你脱了,让我好看看……”徐德龙很冲动道。
“我吹了灯。”她羞怯地说。
次日早晨丁淑慧醒来,下意识地摸她身旁的被窝儿,空空的。柜盖上的眼光娘娘灵位,两炷香燃着。她爬到眼光娘娘灵位前,作揖,虔诚地祈祷道:
“娘娘保佑,保佑德龙玩时点儿高,和!”
佳丽堂红妹的房间,炕上刚做完男女事的徐大肚子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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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这吧,住局的钱我不要啦。要不你一走,别人还要来作践我。”红妹挽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