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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令人伤心的夜晚,当了近二十年家的徐德富一夜没睡,准确说一夜没进屋,尽管那葡萄雨葡萄雨:雨点大,但稀的雨。一夜没停。他站在院内的不同年龄的树下,每一棵树代表一个徐家的男性,爷树爹树叔树弟树,晚辈的树属小闯子那棵最小,单细而稚嫩,像一棵大草。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啊?”徐德富问树。
雨中的树,雨点打在叶子上,如哽咽如泣诉。
“爹啊,我不孝!”徐德富跪在爹树前,祖宗的家业在自己的手中毁掉,不能原谅自己,“我是败家子啊!”
后来,夜雨里有了一声声揪心的呼唤:德中!德成!德龙!
獾子洞全村人都在拆毁房屋,有人在拔树枝“障子”。乌烟瘴气,尘土飞扬。一间土坯草房扒去房盖前坡“苫草”,两匹马拴在梁柁上,一个庄稼人挥鞭赶马:
“得儿……驾!”
土坯房梁柁拉掉,房架子轰然坍塌……满村鸡鸣、猪叫、狗吠、羊咩、牛哞、马嘶……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在扒倒的土房前呼天抢地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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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大院满院人出出进进,抬抬扛扛,搬箱弄柜,一派忙乱搬迁、逃亡景象。前院的正房西房山,有人在拆“苞米楼子”,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哗啦淌下来,一地金黄。苞米楼子粘贴的“五谷丰登”红色春条破碎。
佟大板子正往马车上搭跨杠、摽绳子,旁边堆着准备装车的箱柜、物品。
徐家两挂马车准备上路,一挂车拉着檩木、粮袋子、铁锅和一个马槽子,另一挂大车拉的是箱箱柜柜,大小包袱,家眷全坐此车。
“保护好啊!”徐德富叮嘱抱着“祖宗匣”的二儿子梦地道。
徐郑氏眼巴巴地看着已扒得豁牙露齿的大院。
“走,早点上道。”徐德富催道。
两辆满载的大车出发,徐家人一片哭声……谢时仿牵两匹空鞍的马等待一旁。
徐德富望着老宅一会儿,双腿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而后上马,追赶大车……
亮子里徐记筐铺生意萧条,柜台只剩下很少的几个旧筐。丁淑慧手拧湿衣服,雨水滴进有豁口的铜盆里。问:“你到底去不去呀?”
“去,去哪里啊!”徐德龙围被坐在炕里,头发湿湿的,冷得哆嗦。
“问问大哥……”
“问什么?”
丁淑慧将衣服搭在幔帐杆上,盆子放在炕沿上接湿衣服滴下的水,叨咕道:“獾子洞村平啦。”
“平啦。”徐德龙漠然地说。
“不知大哥他们怎样啦?”丁淑慧叨咕道。
徐德龙漠不关心,盯着墙上的一只螳螂。
“我的手编不了筐,咱没筐可卖啦。”丁淑慧摆出一双变形的手说。
“呜,”徐德龙目光离开螳螂说,“困死了,两宿没眨眼,晚饭别叫我……”
屋外传来轰轰闷雷声,乡谚曰:雷声绕圈转,大雨不久远。
4
四平街有想儿,陶奎元动身去四平街,两天后回来。
角山荣队长命令警察检查一下无人区,是否还有人滞留,他叫冯八矬子安排几个人到乡下转一转。
“明天逢集,闲乱杂人多,我叫占大队长派人去。”冯八矬子说。
“好吧,你通知他。”陶奎元同意,亮子里集日,方圆百里都有人来赶集,闲乱杂人最易混进城。
冯八矬子包好一对玉石手镯,说:“给她捎去。”
陶奎元知道送给谁了,说:“你相好的见了一定高兴。”
想四凤才有了这次陶奎元四平街鸾凤堂之行,进了街他直奔鸾凤堂。见到栾淑月将玉石镯子呈现在她的面前,幽默道:“大个子给你的。”
栾淑月戴在手腕上,欣赏着,十分满意道:“他还真没忘了我。”
“四凤呢?”陶奎元急不可待问。
“吃完副小药,刚躺下。”她说。
“怎么,她病啦?”陶奎元发急道。
“哟,看把你急的,没什么病。”
“没病吃药?”
“喜药。”栾淑月笑,瞥他下腹一眼,荤言道,“你的玩意真好使,一睡一个准。”
陶奎元闻此消息只顾高兴,没和她打诨,问:“你是说四凤有喜啦?”
“我请先生把的脉,还是一个带把儿(男孩)呢。”
“天不灭我啊!”陶奎元喜出望外说,“太好了,我有一个儿子。我去看她……”
“哎哎。”栾淑月拉住他道,“又哕又吐的折腾了几天,刚消停……让她睡一会儿。”
陶奎元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我也不知做得对不对?”栾淑月明知故问道。
“什么?”
“保住四凤怀的孩子。”
“对呀,一百个对。”
“那就好,我怕好心帮倒忙呢。”
“你也知道,我先后讨了连你二姐在内五六个女人,结瓜做蛋的只你二姐一个,可双喜又给胡子祸害废了……”陶奎元说到儿子,不禁伤痛和仇恨,胡子坐山好绑票,儿子吓破了胆,如今只能用铁链子整天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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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淑月不太清楚双喜给胡子绑票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越提他越伤心,于是她转了话题道:“二姐夫,鸾凤堂是个啥地方,四凤长时间在这儿呆下去,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利。”
“喔,我明白。我本想在你们搬到亮子里之前,娶她做三姨太,现在看来就得提前啦。”
“刚怀上,又不显怀,她完全可以暂待在这里,等你安置好了接走她也不迟。”
“你的话提醒了我,四凤不能再待下去,鸾凤堂乱马人花的,被哪个有心人发觉,传言出去,说我领出个窑姐做姨太太,脸往哪儿放?”陶奎元觉得事不宜迟。
“四凤黄花闺女跟了你,没第二个人沾边,咋说是窑姐呢。”
“如今我是警察局长,找女人得正正经经的,在窑子里呆一天,也好说不好听,要避嫌哪。”
“那你打算啥时领走她?”
“我今个儿和她唠唠。”
如今再说四凤是枚青杏很不确切,心眼没几个,身子却熟了,事实上陶奎元给梳完成人头,她就熟啦。
陶奎元与四凤躺在炕上,她脸朝墙,听他讲话。
“四凤,你不仅是我的人,又怀了我的孩子,我娶你做我的三姨太。”警察局长说。
四凤咬着嘴唇,内心痛苦。
“你想啊,跟了我,做局长的三姨太,高人一等,吃香喝辣的,比在这儿受人欺侮强吧。”陶奎元伸手扳过四凤,使之脸对着他,说,“四凤,你又掉眼泪。”
“我才十五岁呀。”
“十五岁咋啦,我娶大太太时,我十三,她十五……四凤,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待在火坑里不成?”
四凤不十分情愿跟陶奎元走,但终归比在鸾凤堂当死期孩子强,终归是嫁人……她说,“我和你走,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说。”
“找到我爹我娘。”四凤说出最大的心愿,实际也是这样,见了爹娘,就死心塌地跟陶奎元。
“这没问题。四凤你记着他们的模样和名字什么的吗?”
“我们一家人是在大林县城走散的。”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他听出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问:“你爹是干什么的?”
“骑兵营长。”
陶奎元一愣,仔细端相她,蓦然想到一个人,问道:“你是不是姓徐?”
“嗯呐!”
“你父亲叫徐德成!”
四凤惊大眼睛问:“你认识我爹?”
“这天地还是太小了,你家在亮子里镇上住时,我去过你家,那时你很小,十岁左右吧……四凤,我和你们徐家世交啊。如今我们俩又是这种关系,不管你愿不愿给我做姨太,我都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暂时找不到你的爹娘,先送你到你大伯家去。”陶奎元现出几分侠义心肠,足以使十五岁的四凤从内心感激他而泪流满面。
“四凤,我求你一件事,把孩子生下来。”
她依偎在陶奎元怀里,仍旧哭泣,爹娘在哪里啊?大伯一家又在哪里啊?
深深的壕沟和铁蒺藜围起的马家窑部落点的夜晚,东南西北四个角炮台闪烁灯光。一个村民游动放哨,手持木梆,沿周围墙内侧巡逻,他在垛口处向外张望,敲木梆子。
梆!梆!梆!敲梆子声音在夜色中响着!
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