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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周立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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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屯子南头的白玉山,自己有一垧岗地,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垧兔子也不拉屎的②黄土包子地。”他在伪满时,交了出荷粮,家里不剩啥,缺吃又缺穿。白玉山却从不犯愁,从不着忙。他是一个心眼挺好、脾气随和、但是有些懒懒散散、粘粘糊糊、老睡不足的汉子。铲地的时候,天一下雨,人家都着忙,怕地侍弄不上,收成不好。白玉山却说:“下吧,下吧,下潦雨也好,正好睡一觉。”
  ①捣乱的家伙。
  ②不长庄稼和青草,兔子也不来,形容地硗薄。
  “你想睡,不下雨也行,你是当家的,谁能管你?”有人说。老白翘一翘下巴,指指他的屋里的。因为自己有个偷懒爱睡的小毛病,白玉山有点害怕他媳妇。因为他媳妇又勤俭,又能干,炕上剪子,地下镰刀,都是利落手。铲地收秋,差不离的男子照她还差呢。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自己有缺点,又找不出娘们的岔子,第一回干仗,他干输了。第二回,第三回,往后好多回,白玉山心怯,总干不过她,久后成了习惯了。有一天,大伙闲唠嗑,一个狗蹦子①说道:
  “我说,咱们谁怕娘们呐?”
  另一个人说:
  “别不吱声装好了,谁怕谁应声。”
  白玉山蹲在炕梢,正用废报纸卷烟卷,一声不吱。
  “老白家,你不怕吧?大伙说,老白哥怕不怕娘们?”狗蹦子点他的名了。
  “你别哗门吊嘴的②,”白玉山从炕上跳下来说道,“我怕谁?我谁也不怕。”
  正在这时候,白大嫂子一手提着掏火耙③,找他来了。“你在这儿呀,叫我好找,你倒自在,缸里没水,柈子没劈,你倒轻轻巧巧来串门子来了。”
  ①调皮的家伙。
  ②油嘴滑舌的。
  ③往灶坑里掏火灰的家什。
  白玉山嘴里嘀咕着,脚往外迈了。屋里的人,都哗哗地大笑起来。
  白玉山搬到元茂屯来的那年,伪满“康德”五年,原是一个勤快的小伙子。他在元茂屯东面的草甸子里,开五垧大荒。那年雨水匀,年成好,一垧收十石苞米,他发家了。娶了媳妇。第二年,韩家的马放在他苞米地里,祸害一大片庄稼,为这事,他跟韩家管院子的李青山干一仗。姓李的跑到韩老六跟前,添醋添油告一状。韩老六火了,骑了他的那匹大青儿马,一阵风似地,跑到老白家,怒气冲冲,下马冲进他外屋,一阵大棒子,把他家的锅碗瓢盆,水缸酱缸,全打得稀碎。完了,一声不吱,迈出门外来,跨上青马一阵风似地往回跑了。老白跑到村公所告状,村上不理。又跑到县上,他上了呈子。韩老六听到这事,躺在大烟灯旁冷笑道:
  “他去告我?正好,我躺在炕上跟他打官司,不用多费几张毛头纸,看他有多大家当。”
  县官断案,白玉山输了,罪名是诬告好人,关在县大狱。白大嫂子卖了四垧地,把人赎回来。这四垧好地都落在韩老六手里,白家剩下一垧石头砬子地①。白玉山从县大狱出来,从此就懒了。他说:“不多不少,够吃就行。”见天,总是太阳一竿子高了,他还在炕上。他常盼下雨,好歇一天,在晴天,他仰着脸说道:“你看这天,一点点云影子也没有,老龙都给晒死了。”
  ①石头多的土地,砬音拉。
  在地里,他歇晌挺长。有一回,白大嫂子给他去送晌午饭,发现他睡在高粱地的垄沟里,又有一回,天落黑了,他没有回来。白大嫂子提着掏火耙,挨家挨户找,没有找着。问铲地的,问放猪的,问赶车的,都说没有见。白大嫂子有些着忙了,把掏火耙撂了,她请屯邻帮她找,她担心他碰到黑瞎子,又怕他掉在黄泥河子里,心里好焦。赶到月芽挂到他们小草房的屋角时,老赵家来告诉她,他在河沿的野蒿里睡着,正打鼾哩。白嫂子赶去,把他接回,她又气又喜,哭笑不得。那一夜,她也没有跟他算这一笔账。
  白玉山就是这么一个使人哭笑不得的粘粘糊糊的小伙子。他屋里的,瘦骨棱棱的,一天愁到黑。愁米、愁柴又愁盐。遇到不该犯愁的事,她也皱着两撇黑得像黑老鸹的羽毛似的漂亮的眉毛。白玉山呢,可完全两样,他从来不愁,从来没把吃穿的事摆在他心上。“不多不少,够吃就行,”这是他常说的话。实在呢,他家常常不够吃。媳妇总跟他干仗,两口子真是针尖对麦芒:
  “跟你算是倒霉一辈子。”
  “跟别人你也不能富,你命里招穷。”
  “你是个懒鬼,怨不得你穷一辈子。”
  “你勤快,该发家了?你的小鸡子呢?不是瘟死了?你的壳囊①呢?”这最后一句一出口,白玉山就觉得不应该说了,提起壳囊,白大嫂子的眼泪,往外一涌,一对一双往下掉。她买一只小猪羔子,寻思到年喂成肥猪再卖掉,拿钱去制两件衣裳。她天天抱着小子扣子,一点一点儿整菜,和着糠皮,喂了那些天,费尽了力。到七月,小猪崽子长成壳囊了。一天,它钻进了韩老六的后园里,掀倒一棵洋粉莲②,韩老六看见,顺手提一棵洋炮,瞄准要打猪。碰巧白大嫂子抱着扣子找来了。她扳住洋炮,苦苦哀求,请他担待这一回。
  ①尚未长膘的、半大的猪,南方叫架子猪。
  ②草木花。开大红花或其他颜色花,花
  朵大,又开得久,略如绣球花。
  “担待?担待你们的事情可多呐,要我不打猪也行,你赔我的洋粉莲。”说着,韩老六用洋炮把子一掀,把她掀倒,三岁的小扣子的头碰在一块尖石头上面,右边太阳穴扎一个大坑,鲜血往外涌。白大嫂子抱起孩子慌忙走到灶坑边,抓一把灰塞在扣子头上的血坑里,她抱紧孩子坐在地上,哭泣起来。正在这时,只听得当的一声,韩老六追到外面,用洋炮把壳囊打死了。
  不到半拉月,白玉山的小子,三岁的小扣子,因流血太多,疮口溃烂,终于死了。掀倒韩家园一棵洋粉莲,白玉山家给整死了一个孩子和一只壳囊。左邻右舍都去看他们,孩子装在棺材里,白大嫂子哭得昏过去,又醒转来。老太太们劝慰她:“大嫂子,你得爱惜自己的身板,你们年纪轻轻的,还怕没有?”
  这些话,跟别的好多话,都不能够去掉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痛,她成天哭着。人们看见他家屋角的烟筒三天没冒烟。整整三天,女的在炕头哭泣,男的在炕梢发楞。从不犯愁的白玉山也瘦一些了。
  在旧社会,在“满洲国”,穷人的悲苦,真是说不尽,而且是各式各样的。
  一个月的悲伤的日子过去了,屯里的穷人,为了自己的不幸,渐渐忘了他俩的悲辛。但在他们自己,这伤疤还是照样疼。穷人养娇子,结实的小扣子,是他们的珍珠。每到半夜,她哭醒来,怨他没去打官司,为孩子报仇。
  “打官司?”白玉山不以为然地说,“你忘了上回?又要我蹲县大狱去吗?”
  这事他们不提起来,有日子了,悲伤也渐渐轻淡。今儿老白在气头上,一不留心,又提起壳囊,叫她想起一连串的痛心的旧事,想到她的小扣子,她又哭泣了。白玉山后悔来不及。他也不自在,便提一柄斧子,走到院子里,去劈明子①。他劈下够烧三个半月的一大堆明子,累得浑身都是汗,心里才舒坦一些。他用破青布衫子的衣襟,揩去了头上的汗水,走进东屋。他媳妇还在炕上抽动着身躯,伤心痛哭哩。
  ①明子又叫松明,含有松节油的松木片。
  “老白在家吗?”窗户外面有人招呼他。
  “在呀,老郭吗?”白玉山答应,并且迎出去。看见郭全海引来一个工作队同志,他连忙让路:“到屋吧,同志。”他们走进屋,白大嫂子已经坐起来,脸对着窗户,正在抹眼泪。眼快的郭全海早瞅到了,他说:
  “大嫂子你不自在,又跟大哥斗争了吗?”郭全海使唤工作队带来的新字眼。
  “你狗追耗子,管啥闲事?”白玉山笑着说,让他们到炕上坐。他拿出一笸箩自种的黄烟,和几张废纸,卷了一支烟递给小王。白大嫂子忙下炕,从躺箱上取来一些新摘的李子,搁在炕桌上,又从炕琴底下取出一件破烂布衫子,低着头连补起来。
  郭全海、白玉山和小王唠一会闲嗑,就扯到正题,小王说:“咱穷哥们得抱个团体,斗争大肚子,就是韩老六,你敢来吗?你抹得开①吗?”
  ①能不顾情面吗?
  “咋抹不开呢?”白玉山说。他媳妇瞅他一眼,白玉山又说:“你别跟我瞪眼歪脖的,娘们能管爷们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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