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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江华,道静心里一格登,她不知是啥滋味。看着方方出了村,小冯也跟着他们渐渐走远了,午后的阳光照着村野一片金光灿灿。忽然道静听见一声熟悉的婴儿啼哭声,立刻像被什么东西在胸口上划了一道伤口,猛地蹿起身,飞似地朝着方方一行人追去。她喘着粗气、扬起满身尘土追上了。奶母夫妇和小冯都惊奇地站住脚望着她,不知出了什么事。道静不出声、把头紧挨到方方的额头上,似乎试试孩子是否在发烧,还是--睡熟了。一看见孩子睡得甜甜的,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像笑又像哭。小冯知道道静的心理,伏在她耳边悄悄说:
〃姐,你可不能叫孩子迷住了!这年头,抗日第一,把想孩子、爱孩子的心挪个窝儿吧!〃
道静一把攥住小冯的手,笑了笑:
〃丫头,谢谢你!把方方送到了,快赶回来。今天半夜咱们要转移到一区去呢。〃
道静送走了方方,一个人回到住室。看着孩子剩下的半杯奶粉,扔在炕上的两个小尿垫子,蓦地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枕头哭了--这是她搂着孩子睡觉时的枕头,如今,人去物在,她的心又被苦苦思恋孩子、惦记孩子的感情撕裂着……
〃小林,孩子已经送走啦?〃江华的声音把道静猛地惊醒过来。一见江华,她仿佛忘掉了孩子,坐起身来,擦干泪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陌生的人。
〃你来啦,坐下吧。孩子刚刚叫奶母家抱走了。不然,你还可以看见他……〃
〃小林,请你原谅!最近平原形势变化很快,战争形势更加紧张,总是开会,没有顾得来看你和孩子……方方挺结实吧?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叫你带活了,真不容易。〃
道静的心又追踪方方去了--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幸亏今天天气暖和,不然,刚满月不久的孩子,走在野地里会受凉感冒的……
〃小林,怎么不说话?你在想孩子?这几个月你瘦多了,我很对不起你,只有请你多原谅……〃江华的声音越说越低,后来,低下头来沉默了。
道静心里空落落的。她从来没有承受过离开吃奶婴儿这般巨大的痛苦。离开好朋友,离开爱人,她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正当这时,又来了江华。她内心的矛盾、凄楚更加沉重。她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儿子的父亲,似乎已经死掉了,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个人了,可是,他又明明站在眼前。
〃江书记,你找我有什么工作指示么?关于孩子,你完全可以不必负担。我既生了他,就要养活他。至于县长的工作,我今夜就转移到一区去开始执行任务。〃道静神情漠然,好像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
江华面容严峻,冷冷看了道静一眼,忽然来了一句:
〃小林,想不到你对我的态度--怎么变得这样了?我们还是不是夫妇关系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现在,我还没有什么具体意见。这要看事情的发展--一句话,我认为我们间的问题不是个人问题。请你仔细考虑我的这句话。〃
江华怏怏地走了。
剩下道静一个人又在不停地思念着她的方方。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一区尤庄距离县城不过十七八里,但这个村庄的群众已充分发动起来,虽在敌人经常骚扰、盘查中,各种群众组织仍然暗中进行着抗日工作。审查结束后,柳明被派到分区卫生部当了医务主任,她在这个村庄秘密建立了一所地下医院。一些重伤员行动不便,便在这个村庄的地下堡垒里坚壁起来。这里还建立了手术室,柳明经常留在这里,必要时,可以随时给伤员做手术。
这天午后,苗虹忽然找到柳明。她俩已经三个多月不见面了。柳明被审查,又被隔离,文工团的领导就警告苗虹,不许她再去看柳明。
〃明姐,想死你了!〃苗虹一见柳明,用力抱住她的脖颈,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接着,伏肩抽泣不出声了。
〃苗苗,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伤心--小高好么?好久都听不到你们的消息了。〃柳明也抱住苗苗,声音低沉,像个木偶。
〃还提他呢,他跑了--偷偷地一个人跑回北平去了。〃小苗说着,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跑了?他逃跑了?〃柳明重复着小苗的话,眼神呆滞,似无感觉。
忽然,苗虹松了双手,扳起柳明的脸端详起来。她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挂着泪珠,嘴里喃喃地说着:
〃明姐,你变了!你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又黑又瘦,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是把你这个'托匪'折磨的吧?听说,你和林道静还一起陪绑,差点儿死了。听说罗大方也被处死了……这是真的么?我不相信!〃
柳明拉着小苗一起并坐在炕上,转头对跟进来的房东大娘,指着苗虹说:
〃大娘,这是我的好朋友,比亲姐妹还亲。您给'表哥'(伤号的代号)烧水的时候,也给我们舀一壶来。〃
五十多岁的大娘,一把拉住苗虹的手笑吟吟地:
〃你姐姐这个大夫可好哩!俺家孙子病了,发高烧,她整整守了一夜。治好了俺孙子的病,又去给伤号治疗……哎呀,看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这就点火烧水去。闺女,看你一身的尘土,准走了不少的道儿。这不,这儿有笤帚疙瘩,叫你姐姐给你掸干净身上的土,我就去烧水做饭。〃
大娘一出屋门,柳明怔怔地望着苗虹那张圆圆的仍然像熟苹果一般的脸,好像不认识似的,半晌不出声。苗虹急了,推着柳明说:
〃明姐,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啦?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告诉我,你这些日子的情况;你不知道我多惦记你,多想念你呀!小高这家伙,自从赵士聪--他原是县青救会的,后来调到部队--那天去看小高,当着小高的面被抓走以后,高雍雅吓坏了,便连夜逃跑。跑到火车站附近时,才托个老乡给我捎来一封信,说他实在害怕也遭到曹鸿远、罗大方、赵士聪的命运,他只好逃回北平去。希望我也去……他说他永远爱我,永远等着我……明姐,他真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明姐,我,我怎么办呀?〃说着,姑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本来小苗是要问柳明的情况的,结果,她倒滔滔不绝地把她和高雍雅的情况叨咕个没完。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明姐,我心里矛盾:他当了逃兵,抗日的工作半途而废,我恨他,我瞧不起他。可是我们俩好了三年多了,他为了我,毅然抛开大少爷的优裕生活,和我一同到根据地来,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虽然有些毛病,可是,他还是做了一些抗日工作的。只是怕共产党也审查他,抓他,他才跑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原谅了他,想他……明姐,你说,你说,我怎么办好呀?〃
〃你到北平找他去。〃柳明脸色冷漠,一点儿不像在说玩笑话,这使苗虹大吃一惊。她用力摇晃着柳明的肩膀,瞪圆眼睛,说:
〃你,你疯啦?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想他,忘不了他,可是我认为共产党的抗日大方向是对的,我已经入了党,还当了党小组长,我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怎么能够为了一个落后的--就说是爱人吧,也逃到敌人统治下的地方去呢?叫敌人发现了,说不定还要逼迫你当汉奸--像白士吾那样,我可不干!〃
柳明望着小苗的嘴巴,脆脆地像炒爆豆般响着,她侧着头像听见,又像没有听见。沉了一阵,才悄悄在小苗的耳边,又说出叫她的好友十分吃惊的话:
〃苗苗,我也想逃走--我后悔当初你劝我俩和小高一同逃走时,我不同意,没有走。现在,我想走了--可是,我还没有最后决定。〃
〃你要逃到哪里去?〃苗虹吃惊地问。
〃我想到山里去寻找曹鸿远的尸骨--最后看他一眼也好。〃
〃什么?〃小苗吃了一惊,〃曹鸿远也叫他们处死了?我不信!他还参加过红军呢,那么坚强的同志,怎么会和什么托派联结在一起!真是海外奇谈。咱们党是怎么搞的呀?这样做法,把许多优秀干部都糟踏了,咱们的抗日根据地还怎么坚持呀?怨不得近一时期敌人扫荡、侵略频繁加紧,我们文工团都要化整为零。所以,我才能跑来找你--唉,真是,真是……〃
苗虹和柳明一同躺在炕上,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高雍雅的逃跑和曹鸿远的死讯,给她俩的震动尤其大。苗虹变化不大,她虽然怨恨、伤心高雍雅的逃跑,可是,当想到他还活在世上,还有可能见面时,她宽慰,有希冀。每当月圆时,苗苗常独自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欣赏那神秘的月亮--啊,高雍雅,你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