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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源(曲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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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慈善人只剩下韩先生一个了!这个文质彬彬的老人,现在像爆炸了一样,放火烧了他自己祖传下来的房子和他的药铺,他所有的医学书籍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奔到野外,狂吼狂骂,对着天地日月来倾吐他的愤恨。
  群众的悲伤转为了愤怒,愤怒又化为力量,在文昭、慧玉埋葬的那天,在韩先生火烧药铺的那天,开始了游行,但是游行很快就失败在日寇宪兵、特务、警察的机枪下。
  群众为了挽救这个善而好施的“救命活菩萨”,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了他的十几个老友,连天连夜把他苦劝着送到这深山密林的神河庙。
  这庙里住着他童年的老师,这位长老,是一个道教的虔诚的信奉者,也颇通医术。后来群众又把他老伴和妹妹的尸骨,把文昭和慧玉的尸骨运来这里,埋葬在一棵古松下。
  在这以后长久的日子里,韩荣华先生伴着晨钟暮鼓,伴着他躺在地下的亲人,白雪皑皑,山谷空空,松涛飒飒,孤庙寂寂,消磨着他那无限凄凉的时光,吞咽着全家的奇冤大仇。只有长老和水安道童的经声,分担着他的一点痛苦。只有迷信的宿命论,减轻他一点碎心的悲痛。
  韩先生的奇冤大仇,时时在他心灵中爆发,常梦见他贤慧的老伴和心爱的慧玉、文昭,又梦见他那从未见过、也从来没有过的小外孙。这一切也只能成为他的梦中幻想,可是这些对他的报仇的心情却起着极大的刺激作用。但是一看到自己年近六旬,须发斑白,又心灰意冷了。这使他更加痛苦,他只有拚命地替人治病,治好别人的慧玉,治好别人的文昭,他心灵才得到一点安慰。
  他时时对着庙前的江水狂吼,对着庙左庙右的岩石乱骂,他希望十四年前的霹雳重炸,希望十四年前的山洪再发,淹没世界上的罪人,击烂日本强盗和宋宝森,洗去他的心头之恨。
  “十四年前的霹雳重炸,十四年前的山洪再发。”成了他默诵难停的经声。
  这两句话里包含着这里曾出现过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神河庙座落的地点,是牡丹江和它的支河二道河子的交汇点。在这交汇点的两侧有两座陡立的奇峰,一名葫芦头,因状似葫芦而得名,这峰是千万块巨石堆成的,高插云端。右边的一座是耧斗,因状似农具中的耧斗而得名,是一块独个的巨岩陡立冲天。这两座奇峰一般高下,恰似双姐妹,所以人又称它为姐妹峰。
  在牡丹江和二道河子的外汇处冲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洲,土地肥沃,靠山傍水,旱天自来返潮,涝天自动渗水。这里原有一百多户人家,靠洲种地,依山牧畜,临江打鱼,真是想像中的世外桃源。
  “九一八”后,日本鬼子开来了开拓团,便从中国人民手里夺去了这块美好的家园,我国同胞年老的被驱逐,年轻的成了日本人开拓团的奴隶。
  十四年前的一个盛夏,两片乌云,由左右两方驰来,正在姐妹峰顶交汇了,一声霹雳,天崩地裂,太空中射出万道火光,把葫芦头这座烂石峰炸得粉碎。亿万块巨石滚下峰来,堵断了牡丹江的江流,将大片的小三角洲的黑土地砸得稀烂,三角洲变成了烂石川。
  紧接着姐妹峰的山洪暴发,洪水像破了天一样地冲下来。这股硬流,和牡丹江流正成九十度的直角,冲断了牡丹江的江道,把汹涌的牡丹江水堵住了。这股激流横冲牡丹江,袭向对面的大砬子山,三天三夜的冲击,把座大砬子山冲去了半边,因此后人都叫这个大砬子山为半拉砬子。
  小鬼子的开拓团,完全报销了,他们乘着这愤怒凶猛的激洪滚到东洋大海。
  远近老乡听到这个可贺的消息,都狂喜地说:“东洋小鬼,强占咱们的河山家园,伤天害理,这一下真是善恶有报。”百姓在庆喜之下,又开始重建这片家园,这个神河庙就此诞生了。
  百姓们请来这位长老,为他们祈祷太平。可是日本鬼子兵又来行凶,鬼子们为了消灭抗日联军,在一九四○年,大队的人马开到这里,一阵屠杀后,烧毁了百姓们重建的家园,从此这里就渺无人迹了。
  那位长老活到一百零三岁死去,剩下韩荣华先生和水安道童,看守着这座孤庙。
  韩先生报仇之心像霹雳和山洪一样地激烈奔腾,他恨不得自己有霹雳和山洪的本领,他希望十四年前的山洪重发,他希望十四年前的霹雳再鸣。
  是在去年的盛夏,宋宝森来到这里,韩先生一看到这杀人的魔鬼,立刻疯狂地扑打起来。这个杀人的凶神宋宝森,咬了咬牙,一脚踢倒了韩先生,接着便是两声手枪,韩先生和水安道童躺在血泊里。
  宋宝森穿上了道袍,冒充着韩先生的道号“定河道人”。
  今天这个妖道,杀人的凶神,落到人民的巨掌里。
  小火车欢腾地驶回夹皮沟,夹皮沟所有的男女老少,像一群狂热的娃娃,迎接着阎部长和剑波等人,眼巴巴地等着看那即将捉回来的妖道。
  夹皮沟的猎手为他们的客人猎来新鲜的兽肉,妇女们为客人做了一顿丰美的午餐。
  夹皮沟的今天,到处是说笑欢唱,空气中散满了芳香,什么节日也没有这样的景像。今天确是一个可庆幸的日子,小分队的三路大军超额完成了剑波的作战计划,胜利地会师了。
  剑波心里是那样地热爱着他的小分队和夹皮沟所有的勇敢而善良的群众。
  座山雕、九彪、一撮毛、妖道也在这里会面了!他们和他们罪恶的勾当一样,在共产主义战士们的手中,毁灭了。
  为迎接司令部政治部给小分队的庆功授奖大会,战士们愉快地整理着军容。妇女群众用滚开滚开的水,给战士们洗涤衣衫,她们说要和小分队消灭座山雕、九彪一样地替小分队战士消灭身上的虱子。
  战士们互相剃头、刮脸、剪指甲,白茹一个一个地严格检查,战士们乖乖地听从着这位小姑娘的卫生指导。
  少剑波在阎部长等休息以后,老用手理着自己的头发,神情上显出对他那头乌发深厚的留恋,舍不得剃去。可是这林海雪原里,又不能专为他带个理发员。他为什么这样留恋他的头发呢?而且剃与不剃会影响他的情绪呢?在这样一个标准军人风格的青年军官来说,确有些令人奇怪,也许有人会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更美一些,或者使白茹更爱他?
  白茹却像检查战士们一样来检查他了,又是在上次督促他洗脚的地方,白茹连蹦带唱地跑进来,显然看出她是为自己对战士们的卫生推动工作而满意。她进门就向剑波报告道:
  “报告二○三首长,全队我都检查了,理发、洗衣、指甲、脚丫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杨子荣的胡子刮了又刮,每个同志都年轻了五岁。”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紧盯着剑波,可是剑波头也没抬,只是在默默地理着他的头发。
  “不过……”白茹看到他又在沉思什么,按他的老习惯是谁也不敢打扰的,所以她发的声音是忐忑而又低微的,“不过只有一个人,还没……”
  “我知道。”少剑波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可是马上又发了悲伤的音调,“只有我一个人没理发……”他站起身来凝视着眼前的墙壁。
  白茹锐敏地意识到剑波是在深沉而痛楚的回忆,她顿时好像心中恍然大悟,没头没脑地说了声:“我倒没想到,一切由我来办。”说着转身跑出去。
  是的,只有白茹才能深切的了解他这时的心情。剑波父母早亡,他那慈爱如母的姐姐,千百次地给他洗过头发,直到剑波当了营长,每逢作战回来,他去看鞠县长,她差不多总是要亲手给他洗洗头,剪剪指甲,哪怕是他自己刚洗过。所以说他每一根发丝都捋遍了姐姐的手迹。今天他却失掉了她,如今他怎么能舍得剃掉这满是姐姐的手迹的宝贵的东西呢!
  当白茹给鞠县长当勤务员的时候,看到这种情景,也不知是什么感情竟使她自己流出泪来,她深深地羡慕着人间有这样的好姐姐。
  白茹拿着梳子和剪子跑进来,让剑波坐在凳子上。
  “白茹!还是剪去吧!”
  少剑波低沉地对白茹说。
  “不能,绝对不能。”
  白茹的答声,又肯定,又坚决。
  她细心地、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按着鞠县长生前所一向喜欢的样子,为剑波剪理,她生怕有半点差错。
  此刻他俩完全沉入对鞠县长的思念中,室内只有剪刀声和他俩的呼吸声。
  正月十四日的大会上,再次祭奠了高波等牺牲的同志,阎部长读完了祭文,沉入默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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