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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源(曲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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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对啦!不信咱去问一问小白鸽。”李鸿义不服气地站起来。
  “问就问!”
  两个人一起走进东间白茹的屋子。
  白茹正坐在炕上,两肘支在小炕桌上,两只细嫩的小手,捧着她那绯红的脸腮,在那里呆想着什么。
  高波、李鸿义一进门,觉得很奇怪,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个欢乐的小白鸽只有两种情况下才安静。一是她欢乐地劳动一天,做完她的工作,唱完她的歌,夜间睡觉的时候;一是当别人谈论着政治、军事、时事问题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她可以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瞪着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别人的嘴唇,好像要把别人肚子里的知识一点不剩地吸收过来。她安静地听着别人发言辩论。
  高波走到炕沿边,把识字课本向白茹眼前一推。“小白鸽,我说这是‘爱’,小李硬说这个是‘受’,到底是个什么?”
  “什么爱呀?受呀?冒失鬼!”
  白茹不知有什么心事,很不耐烦,“吓我一跳。”
  “这个字呀!是个‘爱’字还是个‘受’字?你没听我们俩在外屋吵吗?”高波点打着识字课本。
  白茹一把拿过识字课本,“谁愿听你们整天像些麻雀一样,喳喳喳……吵起来没个完。”向高波瞪了一眼,不耐烦地道声:“哪两个字?”
  高波用手指着“爱”和“受”字:“这两个呗!”
  “这两个怎的?”
  “一样不一样?说了半天你还没听懂?”
  “不一样!”白茹把书向高波身前一推。
  高波急起来,“你好好看看,哪点不一样?你也是个主观主义,没看清就乱发言。”
  白茹又拿出她那小姑娘斗嘴的小脾气,朝高波的手打了一下,“你眼瞎啦!看不见吗?
  一个是‘爱’字,一个是‘受’字,从前不是教给你们了吗?”
  高波一瞪眼,右手又急急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大“收”字,像质问白茹似的,“‘收’不是这样吗?!”
  白茹又笑又起,“去你的吧,小牛犊!那是‘收’!这是‘受’!一个是平声,一个是去声,写法、用法、讲法、念法都不一样!就像你姓高,还能叫你姓‘告’哇?”
  “那书上为什么写个‘爱’呢?”
  “你睁开眼,”白茹把高波的上眼皮一扒,“好好看看,它俩一样吗?”
  高波和李鸿义拿书看了又看,嘟噜道:“不一样……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白茹瞅着他俩,像个管不了学生的小老师。
  高波一歪头,“‘爱’字的中间有三个点一个横勾,外加下面还多一撇。”
  “三点一横勾是个什么字?”
  “是个心……是个心……”他俩一齐嚷道。
  “是吗!”白茹一抬头,语言里好像又勾起了什么心事。她低慢地,也不知是对高波、李鸿义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爱就得有心!从心里爱!”
  “什么?”高波和李鸿义第一次看到她这种特别的神情,特别的声调。
  白茹好像觉察了他俩探询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便耍了个小孩子脾气,像吵架一样,“什么!什么!爱父母,爱祖国,爱人民,爱同志,得有心!
  得有心!得从心里爱!就这么样,就这么样!”
  白茹这连珠炮似的话,把高波,李鸿义惹得笑起来。
  “哟!哟!多厉害的小丫头!你对我们这么不耐烦,就是不诚心团结友爱,你这个友爱是没有心的爱啦?”高波说着和李鸿义一起笑起来。
  “去你的!快滚!快滚!”白茹举起了小手,向高波一比划,吓得高波倒退两步。
  高波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哟!
  怎么这么冲呀?我看小白鸽快成小老雕了!我看这几天你吃的松籽没嚼烂吧?它快要在你心里发芽开花了吧?”
  “不是的!”李鸿义插嘴逗起来,“小白鸽吃不了苦啦!奶头山那样的天险,谁不害怕呀!
  现在天又冷了,每天早晨又是下小雪,这玩意,还受得了哇!”他马上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本来吗!一个丫头片子,怎么能干这个!”他又玩笑地要故意逗着白茹生气,“二○三首长原本不愿意在小分队里有女兵……”
  “干吗乱戴帽子!”白茹真的气哼哼地朝李鸿义示开了威,“丫头片子哪点落后,你说!你说!你才怕吃苦呢!”
  “哎!别发火呀!”高波故装老练的样子,“你吃不了这个苦,没关系,前几天向回送俘虏的时候,二○三首长不是让你回去再换一个男卫生员来吗?
  可是你硬不回去。别不好意思,现在要回去还不晚,第二次的行动还没开始,来得及……”
  “快滚你们俩的,主观!没羞!”白茹真的气起来了,拿起桌上的一碗水,要向他俩身上泼。
  高波、李鸿义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赶紧跑出门外。
  的确,这个天真活泼多欢多笑的白茹,自从奶头山后,确有了心事,这心事小高、小李目前哪能猜得着呢?他们俩真的认为白茹体轻力弱,又是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在这山林里作战不是她所能吃得消的。两人曾核计过再行动时怎么帮助白茹背东西,拿药包,好让她空身跟着走。
  白茹的心事却完全不在这里,她的心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这小分队里感到无限的幸福,除了这项艰巨任务的荣誉外,奶头山战斗后,她的心十八年来头一次追恋着另一颗心。
  白茹心里那颗种子——剑波的英雄形象和灵魂,像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润泽的春雨下,萌生着肥嫩的苗芽。这苗芽旺盛的什么力量也抑制不住。
  可是她又不敢向剑波吐露她的心。因为她知道剑波现在并没有了解她的心。她也不了解剑波能不能接受她的心。在她看来剑波好像晴朗的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他是那样的明媚可爱,但又是那样的无私公正。她总想把他的光明收到自己怀里,独占了他,可是他总像皎洁的月光一样普照着整个的大地上所有的人,不管是有意赏月的人和无意赏月的人。
  半个月来,她老是偷偷地看着剑波,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恋想着剑波,就好像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空气一样。她沐浴在幸福而甜蜜的爱的幻想中。
  她爱剑波那对明亮的眼睛,不单单是美丽:而且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智慧和永远放不尽的光芒。他那青春丰满的脸腮上挂着的天真热情的微笑,特别令人感到亲切、温暖。她甚至愿听剑波那俏爽健壮的脚步声,她觉得这脚步声是踏着一支豪爽的青年英雄进行曲。
  “他只有二十二岁!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智慧,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魄。但他却常说:‘一切归功于党,一切归功于群众。’他又是这样谦虚。我若有这样一个亲哥哥的话,我这个当小妹妹的该是多么幸福骄傲呀!”她有时独自坐在一个地方痴想,觉得以往一些看来无所谓的小事,现在回嚼起来,却有无限的甜蜜。
  原来白茹和少剑波,并不是在小分队才熟悉的。当年,白茹在鞠县长那里当通讯员,少剑波常去看他的姐姐。那时的少剑波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俊俏的小营长,虽然他英武可敬,可是满身孩子气,分吃小毳毳的饼干,穿的衣服老也不知洗,多次都是鞠县长强迫他脱下来。
  他的头发向来也没看到他梳洗整齐过,虽然看起来显得很自然,可是一点也不讲卫生。白茹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她正在里屋逗着小毳毳玩,鞠县长在外间像说小毳毳的声音一样说着剑波:“小波呀,小波!
  什么时候你才能管得了你自己呢,看看你这个头脏成什么样子。你这个军官……军官……我看将来什么样的‘乔小姐’,能管得了你这个‘小周郎’!”
  说着她要去拿水盆。
  白茹清楚地记得她在里间噗哧笑起来。
  “小白!你笑什么?”鞠县长那样温柔地问她。
  “大姐!你说得多有意思!”白茹望着羞红了脸腮的剑波回答着自己亲爱的首长。
  “有意思,有意思……”鞠县长一边说一边拿着洗脸盆,“小白呀!你不知道,从小可把我累坏啦!因为他淘气不讲卫生,也不知打过他多少次屁股。”
  “姐姐!快别说啦!”因为白茹在跟前,剑波特别觉得不好意思。
  白茹还记得当时自己边笑边接过鞠县长手里的脸盆,飞快地到伙房打了一盆水。当她回来时,鞠县长的眼睛看看剑波,又看看白茹,眼神是那样的亲切。好像鞠县长的眼里射出一丝看不见的绒线,在白茹和剑波之间飘来飘去,好像要用这条绒线双拴着他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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