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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地上的钢锯捡起来,重新搁在膝盖上,然而却迟迟没有动手。接着他像是突然发
现了什么,血红的嘴唇又抖动了,又像是在笑。他将钢锯搁到另一个膝盖上,然后
又是大喊一声:“ !”他开始锯左腿了。也是没多久,膝盖处的皮肤被锯开了,
锯齿又挨在了骨头上。于是那狂喊戛然而止,他抬头得意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
才低下头去,随即嘴里沙沙地轻声叫唤,随着叫唤,他的双手摆动起来,同时脑袋
也晃动,身体也晃动了。那两种沙沙声奇妙地合在一起,听去像是一双布鞋在草丛
里走动。疯子此刻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种古怪的亲切。从背影望去,仿佛他此刻正
在擦着一双漂亮的皮鞋。这时钢锯清脆地响了一声,钢锯折断了。折断的钢锯掉在
了地上,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似地摇晃起来。剧痛这时来了,他浑身像筛谷似
地抖动。很久后他才稳住身体,将折断的钢锯捡起来,举到眼前仔细观瞧。他不停
地将两截钢锯比较着,像是要从里面找出稍长的一截来。比较了好一阵,他才扔掉
一截,拿着另一截去锯右腿了。但他只是轻轻地锯了一下,嘴里却拼命地喊了一声。
随后他又捡起地上那一截,又举到阳光里比较起来。比较了一会重新将那截扔掉,
拿着刚才那截去锯左腿了。可也只是轻轻地锯了一下,然后再将地上那截捡起来比
较。她看到围着的人越来越少,像墨汁一样一滴一滴被弹走。现在只有那么一圈了,
很薄的一圈。街道此刻不必再为阻塞去烦恼,那个交通警也走远了。
他将两段钢锯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同时扔掉。接着打量起两个膝盖来了,伸直
的腿重又盘起。看了一会膝盖,他仰头眯着眼睛看起了太阳。于是那血红的嘴唇又
抖动了起来。随即他将两腿伸直,两手在腰间摸索了一阵,然后慢吞吞地脱下裤子。
裤子脱下后他看到了自己那根长在前面的尾巴,脸上露出了滞呆的笑。他像是看刚
才那截钢锯似地看了很久,随后用手去拨弄,随着这根尾巴的晃动,他的脑袋也晃
动起来。最后他才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块大石头。他把双腿叉开,将石头高高举起。
他在阳光里认真看了看石头,随后仿佛是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接着他鼓足劲大喊
一声:“宫!”就猛烈地将石头向自己砸去,随即他疯狂地咆哮了一声。
这时候她看到那薄薄的一圈顷刻散失了,那些人四下走了开去,像是一群聚集
的麻雀惊慌失措地飞散。然后她远远地看到了一团坐着的鲜血。
天快亮的时候,她被母亲一声毛发悚然的叫声惊醒。然后她听到母亲在穿衣服
了,还听到父亲在轻声说些什么。她知道父亲是在阻止母亲。不一会母亲打开房门
走到了外间,那把椅子微微摇晃出几声“吱呀”。她想母亲又坐在那里了。父亲沉
重的叹息在她房门上无力地敲打了几下。她没法再睡了,透过窗帘她看到了微弱的
月光,漆黑的屋内呈现着一道惨白。她躺在被窝里,倾听着父亲起床的声音。当父
亲的双脚踩在地板上时,她感到自己的床微微晃了起来。父亲没有走到外间,而是
在床上坐了下来,床摇动时发出了婴儿哭声般的声响。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
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后来她看到窗帘不再惨白,开始慢慢红了起来。她知道太阳在升起,于是她坐
起来,开始穿衣服。她听到父亲从床上站起,走到厨房去,接着传来了一丝轻微的
声音。父亲已经习惯这样轻手轻脚了,她也已经习惯。穿衣服时她眼睛始终看着窗
帘,她看到窗帘的色彩正在渐渐明快起来,不一会无数道火一样的光线穿过窗帘照
射到了她的床上。
她来到外间时,看到父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父亲已将早饭准备好了。母亲仍
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到母亲那张被蓬乱头发围着的脸时,不觉心里一酸。这
些日子来她还没有这么认真看过母亲。现在她才发现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苍老
到了让她难以相认。她不由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母亲肩上,她感到母亲的身体紧张
地一颤。母亲抬起头来,惊恐万分地对她说:“我昨夜又看到他了,他鲜血淋漓地
站在我床前。”听了这话,她心里不禁哆嗦了一下,她无端地联想起昨天看到的那
一团坐着的鲜血。
此刻父亲走过来,双手轻轻地扶住母亲的肩膀,母亲便慢慢站起来走到桌旁坐
下。三人便坐在一起默默地吃了一些早点,每人都只吃了几口。
父亲要去上班了,他向门口走去。她则回自己的房间。父亲走到门旁时犹豫了
一下,然后转身走到她的房间。那时她正刚刚掀开窗帘在眺望街道。父亲走上去轻
轻对她说:“你今天出去走走吧。”她转回身来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和他一起走了
出去。来到楼下时,父亲问她:“你上同学家吗?”她摇摇头。一旦走出了那昏暗
的屋子,她却开始感到不知所措。她真想再回到那昏暗中去,她已经习惯那能望到
大街的一角玻璃了。尽管这样想,但她还是陪着父亲一直走到胡同口。然后她站住,
她想到了自己的伙伴,她担心伙伴万一来了,会上楼去敲门。那时母亲又会害怕得
缩成一团。所以她就在这里站住。父亲往右走了。这时候是上班时间,街上自行车
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铃声像一阵阵浪潮似地涌来和涌去。她一直看着父亲的背影,
她看到父亲不知为何走进了一家小店,而不一会出来后竟朝她走来了。父亲走到她
跟前时,在她手里塞了一把糖,随后转身又走了。她看着父亲的背影是怎样消失在
人堆里。然后她才低头看着手中的糖。她拿出一颗,其余的放进口袋。她将糖放进
嘴里咀嚼起来。她只听到咀嚼的声音,没感觉出味道来。这时她看到有个年轻人正
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在车群里钻来钻去。她一直看着他。
她的伙伴此刻走来了,来到她跟前。伙伴说:“你们全家都到哪去了?”她迷
惑地望着她,然后摇摇头。
“那怎么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而且窗帘都拉上了。”
她不知所措地搓起了手。
“你怎么了?”“没什么。”她说,然后转过头去看刚才那辆自行车,但已经
看不到了。“你脸色太差了。”“是吗?”她回过头来。
“你病了吗?”“没有。”“你好像不高兴?”“没有。”她努力笑了笑,然
后振作精神问:“今天去哪?”
“展销会,今天是第一天。”伙伴说着挽起了她的胳膊,“走吧。”伙伴兴奋
的脚步在身旁响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忘记那些吧。”春季展销会在另一条街
道上。展销会就是让人忘记别的,就是让人此刻兴奋。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经来
了。他们需要更换一下生活方式了。于是他们的目光挤到一起,他们的脚踩到一起。
在两旁搭起简易棚的街道里,他们挑选着服装,挑选着生活用品。他们是在挑选着
接下去的生活。
每一个棚顶都挂着大喇叭,为了竞争每个喇叭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唤着。跻身于
其间的他们,正被巨大的又杂乱无章的音乐剧烈地敲打。尽管头晕眼花,尽管累得
气喘吁吁,可他们仍兴致勃勃地互相挤压着,仍兴致勃勃地大喊大叫。他们的声音
比那音乐更杂乱更声嘶力竭。而此刻一个喇叭突然响起了沉重的哀乐,于是它立刻
战胜了同伴。因为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朝它挤去,挤过去的人都哈哈大笑。他们此刻
听到这哀乐感到特别愉快,他们都不把它的出现理解成恶作剧,他们全把它当作一
个幽默。他们在这个幽默里挤着行走。
她们已经身不由己了,后面那么多人推着她们,她们只能往前不能往后走了。
她怀里抱着伙伴买下的东西,伙伴买下的东西俩人都快抱不下了,可伙伴的眼睛还
在贪梦地张望着。她什么也没买,她只是挤在人堆里张望,就是张望也使她心满意
足。挤在拥挤的人堆里,挤在拥挤的声音里,她果然忘记了她决定忘记的那些。她
此刻仿佛正在感受着家庭的气息,往日的家庭不正是这样的气息?
她们就这样被人推着走了出去,于是后面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站在那里,恍
若一条小船被潮水冲到沙滩上,潮水又迅速退去,她搁浅在那里。她回身朝那一片
拥挤望去,内心一片空白。她听到伙伴在说:“那裙子真漂亮,可惜挤不过去。”
伙伴所说的裙子她也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