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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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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士兵一脚把李贵踢下梯来,骂道:“混帐小子,竟敢乱闯兵舰,快滚!”李贵爬起来喊道:“刘铁云是咱主人,咱要跟主人去新疆,为什么不能去?”

  说罢,像是斗红了眼的蛮牛,拼命向拦阻的士兵冲了过去,左推右搡,又爬上了舷梯,可是士兵人多,又把李贵拖了下来,摔在地上,用枪托狠命打得李贵满身是血,李贵抱住头在地上翻滚着,喊着骂着,就是不哭不叫痛不求饶。铁云在船上看了不忍,恳求管带道:“这是我家的仆人,十分忠心,求你行个好,让他上船吧。”

  管带瞄了铁云一眼,白纺绸长袍,西洋草帽,纯是个洋派商人,知道他是个阔佬,便有心刁难道:“刘鹗,这解单上只有你一个名字,怎么能多出一个人来,下一站怎么交差?”

  铁云道:“那么让许委员添个名字吧。”

  “来不及了,马上要开船了。”管带说是开船,却又不开,一双眼只是睃着铁云的皮箱,看他是否领会意思。可怜铁云虽然带了些银元,却无银票,光天化日之下,怎可公然行贿?

  只得向码头上喊道:“李贵,回去吧,不要上来了。”

  李贵不听,他血淋淋地,不管兵士们怎么打他踢他,忍住痛,只是谩骂:“你打,你打,老子怕你打不是好汉!”忽地一个鲤鱼打挺,一蹦而起,使出浑身蛮力,把兵士们冲得东倒西歪,大步跨上舷梯。一个大个儿兵士被激怒了,端起毛瑟枪便向李贵瞄准,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喊:“别开枪,有话好商量!”原来是刘鹗亲家程恩培和大章一块儿来了,大个儿这才把枪放了下来。

  原来恩培他们昨晚从上海赶来,先去刘宅见到了李贵,知道晚上不能去看守所探望,所以今儿一早雇了两辆马车来到看守所,却说铁云已起解了。恩培等大惊,李贵抢天呼地,捶胸大哭,往外便奔,要去追赶兵舰。恩培打听得是九点开船,也许还追得及,急命李贵、大章上车,另外加赏车夫银元,马车夫加鞭快赶,李贵发狂般催促车夫冲在前面,先到了一会,正在紧要关头,恩培的车子也到了。恩培先向大章道:“你看李贵忠心护主,多么可敬,你做儿子的不想送父亲一程吗?”

  大章嗜好鸦片,满面烟容,迟疑道:“我还要设法营救父亲哩。”

  “那也好。”恩培叹气道:“就让李贵一个人同行吧。”

  恩培认得许炳璈,上前拱手见礼道:“刘铁云是我亲家,有烦照应。”说罢,取出二百元银票两张,托他和兵舰管带打个招呼,让李贵上船。炳璈情面难却,又看在银元面上,亲自上船去和管带悄悄讲了两句,又塞过去一张银票,管带点了点头,两人到管带室在押解文书上添了随从李贵的姓名。然后炳璈下船向恩培点了点头,管带也在船上向士兵们喝道:

  “手续办好了,让李贵上船吧!”

  海军士兵们犹然怒气不息地咒骂着将李贵赶上了兵舰,收去舷梯,鸣响了几声汽笛,福安舰启锚了,大章含泪向渐渐移动的船上奔着叫着:“爸爸,爸爸!”

  铁云点了点头,“总算有一个儿子为我送别了。”忽然叹了口气,想起了古人说的“虎父犬子”!他的感激的视线移向亲家程恩培,不断向他摆手,也带着一番歉疚,是他心血来潮的主意,把太亲翁程文炳也卷进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官司中。——铁云充军之后,陈浏为了浦口沙地继续和程文炳打着官司,直至清朝覆灭。

  福安舰又响亮地鸣了几下汽笛,掉头鼓浪前进,直向上游汉口驶去。涛声低咽,岸柳远去,铁云终于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江南大地了。





老残遗恨四十九 驼铃声声,雪山绵绵,刘鹗来到乌鲁木齐



四十九 驼铃声声,雪山绵绵,刘鹗来到乌鲁木齐

  铁云抵达汉口以后,改由湖广总督督标亲兵押送,取道陆路北上,然后由河南、陕西巡抚派兵接差,直押送至甘肃境内。八月中秋前一日抵达平凉,发了一信给扬州卞德铭,八月二十七日来到省会兰州。同时抵兰的除了李贵外,还有次子大黼,他乘船赶到汉口,追上父亲,可是押送的巡警不许父子交谈,只能遥遥瞻望父亲憔悴的颜色。铁云见到了大黼,稍稍得到了安慰,毕竟尚有父子之情。抵达兰州之后,大黼去藩台衙门禀见岳父毛庆蕃,这时庆蕃已实授甘肃藩司,是红顶子的二品大员了。大黼哭诉父亲遇祸,押送新疆戍边,已到兰州来了,恳求岳丈设法营救。庆蕃叹道:“你父亲不听吾言,以致惹下大祸,只能先去新疆,以后再看机会设法。你就留在兰州吧,不要再跟了父亲西去了,去亦无用。”

  当晚庆蕃先差家中老仆带了两名藩衙亲兵前往铁云歇宿的旅店,向平凉府的押送委员打了招呼,说是少刻本省藩台大人前来探望亲友,委员点头哈腰,哪敢不依。过了一会,庆蕃换了便服,带了大黼乘轿来到,李贵上前请了安,呜咽道:

  “大人,我家老爷受苦了。”

  庆蕃叹息道:“李贵起来吧,你也辛苦了。”

  铁云在房前门口迎接庆蕃,两人原是不拘形迹的少年知己,如今一个是赫赫二品大员,一个是充军的钦案要犯,地位天悬地隔,若非庆蕃书生本色,不畏人言,不忘故旧,两人本是不可能再相会的。铁云一躬到地,唏嘘道:“实公,惭愧,惭愧!简直无颜相见了。”

  庆蕃扶起铁云,恻然道:“铁云快别如此,进屋去谈吧。”

  大黼上前给父亲请了安,铁云道:“很好,你也来了,苏州夫人好吗?”

  大黼涕泪满面,哽咽道:“夫人接到电报,当时就昏过去了,醒来终日哭泣,要寻短见,虽然劝住了,却饮食不进,卧床不起,哭哭啼啼,说是生不如死。所以儿子迟了几天才赶到南京,来不及跟爸爸一起走。”

  铁云叹道:“难为你一番孝心。你出来时家中没有人来抄家吧?”

  “没有。”

  “谢天谢地,还算不幸中的大幸。不要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不要跟我到新疆去了,犯不着父子两人一同受苦。”

  庆蕃也道:“是啊,我已吩咐大黼留在兰州了。”

  庆蕃的老家人押了饭庄伙计挑了两担酒菜来到旅店,一担酒菜摆在客堂中,由老家人和李贵陪了委员和押送的差人饮酒,藩衙亲兵也被拉来同饮。既为委员接风,也是饯行,因为他们明天就回转平凉府,由陕甘总督督标亲兵另行押解了。还有一担酒菜送进铁云客房,由两位老友对酌,大黼在旁侍候。

  庆蕃举杯道:“铁云远来不易,为老友重逢满饮一杯。”

  铁云饮了酒,苦笑道:“说来愧煞,若不是得罪了朝廷,恐怕是很不容易在兰州相见的。”

  庆蕃夹了一筷鱼腹给铁云,说道:“黄河鲤鱼肥而嫩,是有名的美味,过了兰州就尝不到了,因为黄河由南向北去了。”

  铁云黯然道:“春风不度玉门关,何况黄河鲤鱼!可恨袁本初不知怎么和我结下了冤仇,对我下了如此毒手!”

  庆蕃:“莫怪袁宫保一个人,你做的许多事都值得推敲,我不是已经劝告过你多次了,你的思想敏锐,见解超群,凡事为天下先,勇气可嘉。可惜胆略有余,端谨不足,不守规矩,蔑视朝廷,与洋人交往过密,难免有逾越国法民情的地方。譬如擅卖太仓米,当然犯了朝廷的大法,联络朝鲜人私运东盐,更是万万不可原谅,为福公司代买浦口地皮也是国法所不容许,当然惹恼了朝廷,惹怒了江浦县的士绅,如今不是一二大臣和个别乡绅和你过不去,而是国人皆以为非,怨不得谁和谁,平心静气想一想,反躬自省,就不会怨天尤人了。”

  铁云默然了一会,说道:“大概是我错了。黄三哥也写信告诫我:‘怨天尤人,倒行逆施,君子之所不与也。’你们二位都这么说,看来是我错了。”接连吃了两杯闷酒,忽然仰天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如今世上人人画地为牢,蹲在无形的圈圈中,循规蹈矩,奉公守法,或者老成一点的,虽则随心所欲而犹能做到‘不逾矩’,就是不越过孔老夫子和历朝皇帝为我们划定的这个圈圈——尊祖,守道,在朝为忠臣良吏,在家为孝子贤孙。而我却如一匹野马,偏偏要跳出这个圈圈,尽往广阔无涯的天地中去闯荡。我以豪放旷达不守规矩敢为天下而自豪,视那些碌碌一生,从娘胎中来到黄土中去的凡夫俗子为大成先师和国家大法的奴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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