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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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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惠济河渐渐干枯,有些地段竟然露出了淤浅的河床,正是挖泥治河的大好时光。成忠率领一批治河员弁,进驻城南二里处的吹台,成立了浚河大营,数万民工在两百多里长的惠济河工地上挥锹大战,开河筑堤,担土运泥,密密的人头如海浪般攒动,号子声,呐喊声惊天动地,如同一场决定数百万人命运的大决战。成忠带了随员日日奔走在河畔岸旁巡视指挥,虽则顶风戴月,日晒霜侵,累得又黑又瘦,看那河床渐宽渐深,不由得昂扬兴奋,一切辛苦都得到了补偿。这其间,两个儿子都到吹台来探望父亲,孟熊兴趣不大,不几天就禀辞回家了,孟鹏则赖着不肯走,父亲眼一眨,就溜到工地上和民工一齐欢笑着开河挖泥,似有无穷乐趣,弄得浑身污湿,如同泥猴一般。

  这天午后,府衙门上听差拍马奔来,在河岸边找到了府台大人,说是有两名贵客从京师来访。成忠看了名帖,一个是进士同年王文韶,另一个自称后学吴大澂,却不认得,料想也是进士出身的。文韶字夔石,浙江杭州人,比成忠年轻十二岁,今年不过三十九岁。成忠是二甲第三十五名,朝考后选入翰林院,文韶却只是三甲三十三名,只做了个户部主事,相比之下,逊色多了。成忠外放做知府时,文韶还在户部按时上衙门画卯,吃茶闲聊混日子,在京师一二百名员外郎中默默无闻。他为成忠设酒饯行时还着实发了一通牢骚,对成忠做了四品黄堂太守公十分羡慕。不料此后短短七年,文韶不知怎么时来运来,先是升了郎中,竟又出类拔萃一步登天,放了正四品湖北安襄郧荆道道台,怎不叫京内外友人刮目相看。一个个都在心中纳闷,王夔石貌不惊人,怎么爬得那么快,有人说道:“你老哥不明白,他会做官。”“怎么会做官?”“他从不得罪人,八面玲珑人缘好,什么担风险的事都不沾边,尚书侍郎谁不喜欢他,出了缺,不照应他还给谁?”也有人说:“你这番话也太挖苦了,王夔石究竟是有才具的,所以才得到上司的赏识。”

  成忠和文韶都是江浙人士,在京中常有交往,两家内眷也时时往来,成忠从北京报房商人经营的京报(古称邸报,或营门抄)上读到文韶外放道台的消息,格外惊喜。由京师去武昌湖北抚台衙门禀到,开封是必经之路,所以来吹台督工前叮嘱太太好生款待文韶夫妇,又吩咐门上但凡京中王大人来了。随到随禀。此时见了名帖,立刻携了孟鹏乘轿回城。文韶内眷已由成忠太太迎入内院,就下榻在西跨院客房中,文韶和大澂正坐在花厅等候,成忠未进门就喊了起来:“夔石,我盼了你好久了,今天才到!”

  文韶有一张和和气气、白得发亮的圆脸,淡淡的须眉,充满了儒雅之气,笑时一对细眼眯成了缝,好似弥勒笑佛,言谈举止无棱无角,火气全无。虽然年纪不大,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心中却对什么事都是极有数的,偶然施展些招数,定会博得上司欢心,叫锋芒毕露者吃惊。见了成忠,全无做了道台的官架,揖了又揖道:“子恕老大哥,数载暌别,可把我想煞了。”

  成忠连连还礼道:“年兄大人,不敢当,请上坐,受卑府一礼。”

  文韶一把握住成忠的手臂,笑道:“老年兄别取笑了,千万别再提什么大人卑府,我们还是知己的同年。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当世不可多得的俊才!”

  他把吴大澂引了过来相见,说道:“这是新科二甲五名及第选入翰林遮常馆的吴贤弟,名大澂,字清卿,对于金石文字之学都是极有讲究的。这一次告假回苏州接眷,绕道到开封来探望一位知交朋友,所以和我一路作伴来了。”

  成忠见大澂虽是新科进士,年龄却已不小,大概只比文韶略小四五岁,高颧大眼,瘦高个子,神采出众,不觉赞道:

  “好一位新科翰林,果然气宇不凡。”

  大澂一躬到地,说道:“晚生久仰老前辈清辉,特地随了夔翁前辈前来请教。”

  成忠忙还了礼,说道:“别过谦了,都请上炕坐吧,坐了好谈。”

  大澂再三不肯,还是让两位前辈上炕,自己坐在侧前相陪。成忠笑道:“你们幸亏这个时候来,若是早几个月,开封城内城外一片大水,那才狼狈哩,所以正在赶紧治理惠河,巴望明年太平无事。”

  文韶道:“老哥一身风霜,踏踏实实为百姓办好事,这才是真正的亲民之官,吾辈京官都该惭愧死了。”

  成忠笑道:“年兄到了湖北做了道台,管了安陆、襄阳、郧阳、刑门四个州府,局面大了,将来大展怀抱,陈臬开藩都是指日可期的。兄弟年过半百,精力日衰,不过聊尽人事罢了,只能看着年兄大人飞黄腾达了。”

  文韶谦虚道:“子恕太自谦了,我在京中听得军机上的熟人说,钦差大臣、李中堂(鸿章)和河南抚台的平捻保案中都有阁下的大名,因‘剿办捻匪’有功,已蒙军机处以道员记名,不久也就是一方的观察了,何必过谦。兄弟虽则年岁略轻几岁,其实精神远不如你老哥,又缺乏地方经验,还得好好向你拜师请教哩。”

  成忠大笑了,说道:“提起‘剿捻’,我们都是受李中堂之赐,若不是他一举平定了东西捻,我这个知府纵然办了些零星捻子,又有什么作用?”

  大澂恃才傲物,好发议论,虽是书生,却好谈兵,这时忍不住接嘴道:“平捻的事,被曾中堂(国藩)搞糟了,他只会步兵对步兵,对付善打攻坚战的长毛,在捻匪马队剽疾奔突的骑兵面前,竟无能为力。李中堂是个聪明人,接他的手,稍好一些,但也花了一年另八个月,拖延时间太长,实在是淮军也有了暮气,不如初成军时那样锐气蓬勃,肯卖力了,他这个淮军统帅应该负责!至于左宫保(宗棠)更是糊涂,前堵后追,却将西捻从西北赶到京畿,几乎打到了京师城下,多险!这回叨李中堂的光,赏还了革去的顶戴,还加了个太子太保衔,实在太便宜他了。”

  大澂说时,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把曾左李三位“中兴名臣”说得一无是处,成忠不禁愕然,只觉此人太狂,怕他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急忙拦断道:“阁下高见,令人惊佩,只是身在局外,不知局中人的难处,好在东捻西捻都平了,中间曲折也就不必细究了。”

  大澂这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多了,初交不便深辩,笑了一笑说道:“愧疚得很,晚生放肆了。”

  看那文韶,已经领教过大澂的高谈雄辩,觉得他锋芒太露,与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格格不入,何况现任湖广总督正是李鸿章,他还要仰仗李中堂的赏识提拔,更不能随便附和大澂的抨击。于是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晃脑含含糊糊地“嗯嗯啊啊”,不置可否。

  这时成忠转过话题向文韶道:“年兄此去湖北,总须先到武昌见过李中堂和抚台,再去襄阳赴任吧?”湖北是全国少数几个督抚同城的地方。

  文韶笑道:“说来也巧,李中堂今年八月间入京觐见,那时我已奉了放缺的旨意,还不曾出京。不揣冒昧,拿了手本去贤良寺寓所求见中堂,中堂宾客如云,居然抽空儿接见了兄弟,那气度威严豪放,不愧是三军统帅,‘中兴名臣’。他殷殷勖勉兄弟好好做官,虽然京官外放缺少地方经验,但是事在人为,没有办不好的,这几句话是够兄弟终身受用了。中堂着实和兄弟谈了好一会,方才端茶送客。”

  成忠笑道:“我也有幸见过中堂多次,第一次是去年二月,李公接任钦差大臣后,从徐州拔营来周家口督师,抚台大人亲往帅营拜会,那时捻匪回窜河南、湖北,大军围剿,战事激烈,流动性也大,今天在河南开仗,过几天就转移到了湖北,粮草军需征集运输十万火急,稍稍疏忽就会耽误大事,革职丢脑袋都是说不定的。为此我曾多次前往周家口大营晋见中堂,并在那边先后耽搁了好些时日,听候中堂差遣,幸而不曾贻误军机,出过纰漏。那时候,只见辕门上文武官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神色异常紧张。中堂也忧心忡忡,说话直接了当,果断干脆,三言两语就决断了大事,端茶送客,决不哼哼哈哈,拖泥带水。一次听说官军在湖北安陆吃了败仗,张镇台(树珊)阵亡,刘军门(铭传)的红顶花翎帽也丢了,狼狈得很;又一次听说曾宫保(国荃)手下湘军大将彭毓橘也战死了,真是古今罕见的恶战啊。最后一次见到中堂是去年冬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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