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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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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奇怪地,他觉着这会儿并不是被人逼着写入党申请了。这是他第一次写入
党申请书。他早就不想入不入党这码事儿了。更不曾料到会在这么一位老头儿家
里,在刚刚向共产党写了一份书面检讨之后,在演戏似的应付了老头儿一阵之后,
在说了几句本不该说的话惹老头儿父女之间不大愉快之后,一边吸着好烟,一边
搜肠刮肚地写。

    他写道:我,姚守义。男。现年三十五岁。出身工人。木材加工厂第二车间
主任。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过去大批特批“入党做官论。”我看现今还是入党
才能做官。入党总和做官连在一起,想入党的人里就总少不了其实只想做官根本
不是想为人民服务的人。这样的人入党多了,党就不纯了。这样的人当上官的多
了,党在群众中的威望就下降了。这样的人当上的官大了,就会带来危害了。我
起誓,我申请入党并不是想当官。党吸收了我,对党有益。第一我保证做一个正
派的党员。第二我要在党内同不正派的党员斗争……

    不写则已,信笔写来,竞有些收不住了。平时常寻思的一些想法,一吐为快,
自然如行云流水般。一句是一句,自以为哪一句都不是废话。不是不会写,是连
说都不愿对人说。不过他忘了,他在写入党申请书,不是写日记。

    老头儿早已吸完一支烟,见他接连吸了好几支,写得没完没了,连头都不抬
一下,问:“你打算出本书啊? ”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有“长篇大论”之嫌。写完整又一句话,不管能否“收”

    住,干脆作罢,了结复杂而精细的工作似的,如释重负地放下笔,抹了把额
上的汗,长长舒了口气,疲乏地靠在沙发上。

    老头儿又闭上了眼,薄而黑色的嘴唇一动:“念。”

    他就拿起来念。整整一页纸,名字被排挤在一角。念时,他感到自己是写得
太直太白太露了。他本想用自己掌握得挺出色的那种调侃的口吻念,冲淡仿佛话
中有话弦外有音的文字,但效果反而更糟。连自己听来都不像念入党申请书。只
那么念了两句就明智地打住,改用念“红头文件”那种庄重的语调念完,惴惴地
瞧着老头子。

    “你这不是申请入党,还是善里藏刀地挖苦敝党么! ”结论一下定,薄而色
黑的嘴唇紧抿起来,严丝合缝,连眼也不睁。使人不安。

    提心吊胆地觉得,它们猝然一张开,会冲他脸喷出股炽炽烈火。

    “我……我自己也感到……写得不理想,我重写吧? ……”

    老头儿沉默了许久,出乎他意料地说:“不必重写。这么个样子,也很好。”

    伸手朝写字台那儿指了指。

    姚守义顿悟,起身将老头儿推到了写字台前。老头儿拿起那截红蓝铅笔,又
在他的入党申请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阅”。

    没有空白,只能喧宾夺主地压迫着他写的满页字。

    “也放我这儿。”

    “我听您的……”

    他存心站着,期待老头儿立即打发他走。

                                11

    “你站着干什么? ”

    “我……我打扰您太久了吧? ……”

    “我还有些话对你说。”

    他不得不又坐在沙发上。

    “你大概寻思,因为邢副厂长骂过我,我才不荐举他当厂长吧? ”

    “不是他骂的,那话是他儿子骂的。您千万别信秀红的……”

    门突然被推开,秀红抱着“继革”站在门外,柳眉倒竖:“姚守义你想干什
么! 在我家里挑拨我们父女关系?!”

    姚守义火了,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沉下脸道:“别放肆。我是你爸请来
的! ”

    “你! ……,‘她将”继革“狠狠往地上一摔。

    那老头儿的宠物“喵”地叫了一声,打个滚,寻求保护地蹿到老头儿怀中。

    老头儿一手搂着猫,一手指着女儿:“把门关上! 没规矩的东西! ”

    门哐地关上了。

    姚守义站立了一会儿,又缓缓坐下了。

    “你说,她信社会主义么? ”

    “她不是说,她信么? ”

    “我问你。”

    “问我……还不如再问她……”

    “她说一百遍信,其实我也不信她! 我的女儿,信不信社会主义,我自己还
不知道? 她若真信,连这只猫也信了。她不信。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信了! 她两
年前就彻底‘现代’了。信及时行乐,还抱怨我这个当父亲的才混到十一级,白
瞎了我这份革命资历……”老头儿说出的每个字都浸透着悲哀,那是一位老父亲
从内心里发出的极大的悲哀。

    姚守义不知如何安慰他好。端端地坐着,沉默着,同情地望着他。

    “三个女儿。老三压根儿不信社会主义了,老二也压根儿不信了,只有老大
一个信。老大吃苦顶多,‘文革’中我挨整,老大在大学也挨整。后来背着‘走
资派’女儿的罪名,被分到山沟沟去了。

    学的是儿科,让她当兽医。如今是入了党了。我给她去信,说趁我要离休,
作为个条件向组织上提出来,把她一家调到我身边吧。她回信说,那地方太需要
医生,她又当了乡卫生院院长,不想回来……她俩妹妹就讽刺她是‘顽固不化的
布尔什维克’……我最希望老大在我身边,可她不在我身边……“

    两颗挺大的泪珠,从老头儿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渐渐地,渐渐地溢了出来。

    姚守义望着它们慢慢淌在老头儿核桃似的脸上,终于先后滚落在老头儿枯槁
的手背上,仿佛完全渗入了皮肤。他的心灵受到了一种撞击,有一块碱在他心里
溶解了似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对不起党。三个女儿,只教育成功一个信社会主义的。

    那两个,她们教育我别信社会主义的时候,比我教育她们要信社会主义的时
候还多。我没文化,能和她们打个平手,就算我的一次胜利了。再加上个女婿,
她们的同盟军,常常一块儿围攻我一个老头子……我是少数,单枪匹马的……只
有老婆子站在我一边儿……你知道,她也没文化,又不是党员,充其量算我个‘
红外围’……我这么大岁数了,不定哪天就给马克思喂马去了,叫我承认我入共
产党是入错了门儿,我能么? 现时有些人瞧不起共产党了——有些让人瞧不大起
的地方,这,还不怎么寒心……自己的女儿瞧不起自己人了一辈子的这个党,我
才觉着寒心啊……“

    老头儿不说了。姚守义看得出来,他是说不下去了。他的薄而色黑的嘴唇抿
得更紧,他脸腮上的皱纹深深地聚在一起。他那奇大而突出的喉结,上下艰滞地
运动了一次,又运动了一次,好像随时可能破皮弹出。

    老头儿的心在哭。

    姚守义低声安慰道:“您心里有这么多苦闷,就应该多找我们年轻人聊聊才
是。”

    “跟谁去聊? 谁听我这_ 套? ”老头儿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还低,像是说给自
己听的,“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叫我‘左爷’? 我还倚老卖老,去讨你们厌?……”

    “我,我可没那么叫过……”姚守义的喉结也运动了一次。刚才,他不过是
觉得老头儿有点可怜,这会儿他是觉得老头儿很可怜了。

    “从前呢,我还以为自己对党挺重要的。如今才明白,蛮不是那么回事儿。

    没文化,大老粗,能双手打枪,四十年来也没仗再用得着我去打。现在给我
支冲锋枪,抱是还能抱得动一会儿,端不动了,老了。离休了,想想,才知道,
党是养了我四十来年。党早就对我没那么高要求了。别犯反党的错误,特殊化别
不像话,木材厂别着火……我当厂长以来,木材厂没着过火。再想想,也觉还算
对得起党。三个女儿,教育成功一个党的人,交给党了。我也就能做到这点了…
…二比一,二比一也比三比零强啊……“

    “现在的年轻人,并没对党那么绝情,更多的是嘴上放肆。中越边界反击战,
不都是年轻人在打么? 比如秀红,不是前几年还想要参军么? ……”他为了安慰
老头,竞又替秀红说好话。

    “别提她。提她我生气……跟邢副厂长的儿子,要好,好得像一个人;翻了
脸,像仇人。明明怀的是人家的孩子,还偏偏自己四处说,不是人家的,以为人
家会懊恼,人家才不懊恼呢。人家反咬住理,说就为这,不跟她结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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