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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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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并不喜欢他们,”妻子说。不过她说得轻松自在,这便免除了丈夫的罪责。丈夫是她自己选择的。跟他在一起,她仍然感到快活。
  “纯粹胡扯,”丈夫笑着说。他的性情显然很和善。“不过,我又不是跟他们结婚。”
  他们爽朗的笑声十分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他们的脑袋在直挺挺的脖颈上面转过来,望着对方的脸。在这样的时候,对父母亲什么样不忠的事情,塞尔玛·福斯迪克都能做出来。
  我为什么要和塞尔玛结婚呢?达德利·福斯迪克心里想。
  一开始,谁都奇怪,达德利·福斯迪克怎么能被事务所里这个姑娘迷住呢?她有能力,这当然是事实。可她是个面色苍白的姑娘,甚至有点瘦骨伶仃,胳膊肘尖尖的,脊椎骨的上半部分在冷漠的皮肤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她对梳理那头亮闪闪的头发始终怀着极大的热情。她那浅浅的、金光闪闪的头发总是梳洗得很漂亮。如果有点儿乱,刚好显得自然,绝无披头散发之感。她那张嘴也只是用手指轻轻抹上一点点口红。人们惊讶,在这个着重表现的艺术时代,她居然喜欢细心雕琢。因为她的着意打扮人们是难以察觉的。但她最终总能像空气一样,巧妙地潜入人心。她具有一种浮动的本能。比如她说话的声音,她就曾经下功夫训练过一番。有一阵子,还花了相当一部分薪水。以后人们就总能记着她的声音了。如果仔细想想,确实觉得她的声音特别悦耳。有教养、不紧张、声调控制得体,但又不模棱两可。人们在电话里听声音就猜得出她的性格。或者傍晚,她从办公楼的电梯走出来的时候,一看见她,就能猜出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塞尔玛·帕克经过不断改善的声音在达德利·福斯迪克和那些没完没了的、让人恼火的事情或者不快之间飘荡。她的声音在对那种小小的精神不安或某些无关紧要的年长的亲戚逝世表示同情,以及对天气表示自己的看法时,都是那样恰如其分。她的声音对那些慷慨激昂的、怒气冲冲的人一概无动于衷。因为激昂也好,愤怒也罢,经常令人遗憾地发生。她能令人难以置信地使那些比法律本身懂得更多的委托人服服帖帖。因此,当这位帕克小姐那双冷冰冰的手里拿着某件令人敬畏的契约或者合同,态度超脱而又实实在在,从那间屋子再走过去的时候,或者把一封她肯定他会签字的信放在她雇主的办公桌上的时候,并不是谁都高兴。
  有的人为福斯迪克遗憾,认为他对她的信任是太冒险了。但是他自己开始喜欢这一点。有时候,她俯身在他的写字台上——距离恰到好处,尚有一臂之遥——拿着一支铅笔,解释某项条款。他闻得见她头发的气味。他被她手腕上的表迷住了。等她脚步非常轻盈地走出去,那扇校了一层台面呢的门一开一关只不过像是喘了一口气,这位律师便解开背心上的一个钮扣,像塞尔玛·帕克先前描述过的那样,挺了挺肚子,翻了一页纸,又翻了一页。
  “帕克小姐上哪儿去了?”他问道。
  人们说,帕克小姐患流行性感冒了。
  于是他体会到了拿不定主意时的那种焦灼不安了。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穿着裘皮外套、戴着珍珠项链的漂亮女人们对于条款、措词乱提建议。他由此明白,塞尔玛·帕克对于他是必不可少的了。就这样,他跟她结了婚。
  如果他做这件事的动机是出于一种直觉,而不是经过一番思考——对于一个如此有理性的人来说,这自然是十分少见的——因此很自然有时候他会忘记或者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采取这样一个举动。比如现在,在这辆小汽车所造成的这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在这条离城郊越来越远的大路上,在初春湿漉漉的景色之中,他正在试图记起是什么使他微微感到有些不满意。但是想不起来。他只感觉到沿着他正行驶的公路拉起的这道铁丝网做成的篱笆和妻子身上那件很贵重的黑色裘皮外套。那是什么皮子来着?反正他是给她穿在身上了。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宛若条条流动的小溪。尽管他不时摇起车窗,雨水还是射进来,溅在他的脸上。他身上还干着的地方因为与一片片雨水淋湿的地方相连,早已失去了意义。那种湿乎乎的感觉使人想起未经探测的更为冰冷的深潭,以及无法预言的种种事件。他驱车行驶的时候,不时做出一副苦相。尽管他在心里说,这场雨对土地还是很有好处的。
  这两个人就这样开车行驶着。从汽车外面看,他们显得小巧玲班,还颇有点傻乎乎的。毫无疑问,他们来这儿是有目的的。但是因为没把别的力量、别的因素考虑进去,这个目的便不明确。就像一块表里面那些小小的、精巧的、颤动着的发条,人在这辆镶着玻璃的汽车里颤动着,运行着,有时候简直濒临混乱的边缘,可是由于看不见摸不着的技术上的原因又恢复正常了。
  过了一会儿,塞尔玛·福斯迪克打开她的鳄鱼皮手提包。这是她在悄悄留意到那些让她看了害怕的女人拎这种包之后,她才买的。她打开包,说:“你吃糖吗?达德利。”
  “不,谢谢,”他皱着眉头回答。
  他的态度很明确,不想吃。
  可她还是掏出一个小纸包要吮一块糖。这是她的习惯,为了得到某种安慰。她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
  她吃的大概是块麦芽糖。可是她的丈夫皱着眉头想起那些小糖块儿或者口香糖散发出一股类似紫罗兰的味道——一种合成剂的气味,在让人烦躁的下午,在火漆和油墨的气味之上飘荡。
  塞尔玛自己却好像听到打完一行字之后打字机响起的铃声。尽管麦芽糖淡淡的气味在某种程度上解除了过去的负疚。她想起那些紫颜色的口香糖和有时候下午他转过脑袋时的那副样子。那时候,许多规矩的要点她还没有掌握,但是她正抓住很昂贵的东西在这条道路上摸索前进,这些事情在他心里令人气恼地翻腾着。有些女人的眼睛不只是看她的衣服。她脸红了。
  “为什么有的人嘴里总得吮点儿什么呢?”她的丈夫问道。
  塞尔玛·福斯迪克耸了耸肩,眼睛朝旁边瞅着,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雨水从灰蒙蒙的苍穹落下来,敲打着车窗玻璃。
  她把窗玻璃摇下来,把那个可怜巴巴的、热烘烘的小白纸袋扔了出去。纸袋傻乎乎地落在地上。
  “你不该那样吃糖,”她的宽宏大量的丈夫笑着说。他看着她,很为自己在她身上表现出的力量而高兴。
  如果他那双干瘦的手没有握方向盘的话,他准会在她瘦骨嶙嶙的脊背上拍打两下。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吃法,”塞尔玛说。她能很快接受教训。“麦芽糖在我的手提包里变粘了。”
  她继续朝四周的乡野东张西望。自从有了地位,这种地方对于她已经变得索然无味,无足轻重了。她看到,尽管自己不在这里,这些乡村也还是模模糊糊继续存在着。但是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而存在就不明确了。目的在树叶与树叶紧紧相连的树海上飘动。一片片牧场又显得那么富饶了。可是屹立在牧场之上的还是显示着贫穷的房屋。这些房屋要嘛摇摇欲坠,要嘛像是用铁皮、铁丝支撑起来的。一股潮湿的鸡粪味儿不时钻到小心翼翼开着的汽车中来,在各种设备间缭绕。
  现在,塞尔玛·福俾迪克真希望他们没来这儿。她看了看她那只镶钻石的小表。不一定是为了看时间,而是希望通过这样一些有实际意义的行为使自己进一步确信,什么事儿都会有个结果。出于同一个原因,她已经开始听法语课,而且成了几个慈善机构委员会的委员,尽管她很谨慎,总是在听,在看。
  “这已经是到他们那儿的路了,”她说,故意显得自己和周围的地理环境并无关系。
  丈夫那张脸由于集中精神准备应付必须面临的种种情况而显得瘦削。
  “这一定是他们的车了,斯坦,”母亲说。她从星期一才洗过的窗帘后面张望着。
  她在脸上搽了点粉,看起来像是落了一层霜。因为她那张脸由于年纪大了,也由于某种悔悟,本来就已经很白了。因此,粉抹在脸上并不和皮肉“合作”。身上的衣裳也一样地“不合作”。那当然是她最好的衣服,深蓝色,料子粗糙,但质量相当好。衣服四周皱巴巴。要嘛,默利·芬莱依森裁衣服就是这个裁法。胳肢窝不合适,有一个地方还有条缝。当然,只有别人才看得见。不过,这位母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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