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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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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吵成一团,有的人表示赞美,有的人却并不赞成。牙齿发出吮吸东西的声音,那个可怜的男人放声大哭。有些人却只顾听这撕心裂肺的号陶。因为人们并不是常有机会听一个男人哭叫的,尤其像他这样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因此,谁也没注意到医生进来了。他刚在芬格兰顿接完生就来了。
  这位医生是个受了惊而又缺乏自信心的年轻人。他很少说医生的行话,因此谁都不相信他。尽管他们也照样请他,甚至还付他钱。有时候,手头拮据,他真希望自己是个魔术师。
  “大家好?”他问道,既像是问某几个人,又像是问大伙儿。
  或许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魔术师,用一串五颜六色的球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肯尼迪太太很郑重地说,她受了很大的折磨,尽管相当乐观。肯尼迪太太还说,刚才她还一直要打针来着。只要打一点儿。
  这位年轻医生十分高兴能有机会从他的出诊包里往外掏点什么。这个包已经有两个小孩正趴在那儿往里瞧。
  可是艾米·帕克因为一直坐在那儿握着朋友的手,心里明白,她已经死了。现在必须把这一点告诉大家了,她想。可是这难于出口的话,憋得她喉咙发胀。
  “欧达乌德太太,”她终于说,“已经死了。”
  她用一块手帕捂着嘴抽身走开,免得哭出声来。
  她在别人面前从来没怎么哭过,现在也不。
  结果是,那些冲过去要看个究竟、要做一番比较,并且以那种承袭来的技巧将尸首抬出来放好,然后喝着茶表示大家共有的同情的人们,都说帕克太太一直是个冷酷的女人,说她毫无道理地骄傲,在这一带没人缘,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老太太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从那株仍然在窗台上光彩夺目的天竺葵和那个号陶大哭的人的躯壳旁边走过。她不知道该怎样表示她的同情。她走过那个院子,走到她那匹小马跟前,怕它着凉,在它的背上搭了一条口袋。在这春天的傍晚,天气还很冷。老太太赶着马车向家里驶去,树在就要停息的风中摇动着。车轮碾过枯枝败叶,她在那辆脆弱的轻便马车里端坐着。
  她回家的时候,老头——她的丈夫,正跪在地上用耙子把一堆火的余烬耙在一起。
  “欧达乌德太太怎么样了?”他抬起头问道。
  “她已经过世了,”她说,让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两个老人没有再谈这件丧事,而是很快就坐下吃晚饭,吃排骨和油煎土豆片。当他们擦掉嘴唇上的油,喝着一杯杯甜茶,谈论一些让人心里发热,但又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时,他们其实并没有想到对方的存在。
  直到后来,他们才开始觉得心里平静了一些。那也许是某种天命使然。当他们在鸭绒被子下面躺下来的时候,才敢想想那位死去的女人在墓地下面与沙土杂混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情形。那真是难以想象。欧达乌德太太会躺在一个窄窄的墓穴里——如果他们敢这样设想的话。她说过的话曾在耳边回响,而且还将继续回响,至少会在记忆里索回。而这件事本身,也在走向死亡。
  最后,老两口终于睡熟了。





第二十四章

  奎克莱依一家还在这儿,住在他们那幢靠近大路的房子里。他们像是跟树木一起,从这周围的景物之中生长出来,而且是那种瘦弱的、落满尘土、不引人注意的本地树。周围有些人住在砖房子里,房顶铺了防水的瓦片,四周是水蜡树树篱。他们是因为遭了天灾才搬到这儿的,因此,很爱宣扬他们的道德观。他们说,在现在已经成为住宅区的地方,一到潮湿的傍晚,就从奎克莱依家那所摇摇欲坠的破院子里散发出家禽粪便的臭气,这实在是一种耻辱,一定要报告给镇管理委员会。可是一直也没谁去报告。他们之所以最终没有去告奎克莱依小姐,是因为她望着他们时脸上显得相当坦然。于是,那些人又钻回到他们那砖砌的“陵墓”里——这似乎是专门建来包容他们死气沉沉的生活的——去听早晨收音机里的广播节目。他们站在带花的地毯上,在墙壁饰面进射出来的光彩中,纳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和谐他们竟也无法做到。于是,他们变得像他们的蜀黍扫帚似地既恼怒而又绝望。
  多尔·奎克莱依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皮肤变得更粗糙了,还生出些老年斑。她的关节也更大了,还有一直就生着的甲状腺癌。她的动作也迟缓了,那是因为这些年一直照管她养的火鸡而形成的习惯。那些火鸡神情阴郁,吹毛求疵般地绕着夏至草丛大踏步地转着,或者到山坡下面长着草丛的地方,总是神情阴郁地走着。多尔系着一条旧围裙,这是她用一条干净的口袋改的。她几乎总是把它系在身上,好引起火鸡对她的注意。其实这并不十分需要。可是她愿意。她愿意自己显得棕色与灰色相间,跟在这火鸡群后面大步走着。
  火鸡灰色的翅膀总有什么地方受过伤正在恢复。它们瞅瞅瞅的叫声有生病的迹象,至少有点不舒服。这样便可以解释多尔·奎克莱依为什么这样喜欢这些家禽。这些火鸡是不懂什么同情的。一她难道不能冒雨出去,从自己的头上取下防雨的麻袋,技在别人的肩上吗?不过对于多尔来说可以表示自己心中怜悯的机会总不够多。人们可以漫不经心地接受别人的同情,就好像那是抽象的善举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并不想接受下来,把它作为别人感情的依托展示出来。倘若那样,就让人尴尬了。可不是,就连巴布·奎克莱依也经常因为姐姐的抚摸而生气。
  不管怎么说,大伙儿都尊敬多尔,都从她那儿得到许多物质的东西,并且经常派她用场。就拿她家里的亲戚们说吧,经常在星期天坐着轿车来。就是她那几个肌肉发达个子老高的哥哥们、现在他们已经变得精瘦、干巴巴的。还有他们那几个长得跟他们一样细高、健壮的儿子。他们要嘛在她家横躺竖卧,要嘛搜寻他们喜欢的东西,工具呀,一块铁皮呀,或者养得很肥的小公鸡。多尔都不介意。还有哥哥们爱浮夸的妻子,以及她的侄儿们的老婆。她们喜欢往那儿一坐,把湿乎乎的尿布递给她,然后就大谈她们的工作和家务事情。有时候,她们停下话头,瞧瞧多尔,又赶快回转头去看她们自己的生活。那生活当然应该更有吸引力。她的侄儿媳妇们的肚子里似乎永远怀着孩子。而那些已经生下来的孩子们,在多尔的院子里四处乱跑,吵吵嚷嚷地找厕所,打碎东西。到了晚上,他们都钻进汽车,连头也不回一下,因为他们还要再来。倒是孩子们生活中那些总也不会改变的东西最值得赞美,也最为残酷。如果多尔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伤害,那是因为她奉献的太多了,留给自己的又太少了。这当然也合乎逻辑。上天赋予你美德,就是让你给予。
  到这个时候,她已经只剩下那美德最为核心的东西了。在她的面前,人们感到羞愧,或者害怕。因为这实在是太罕见了。有时候,她的弟弟巴布因为头脑简单,竟比别人更能分辨出这种尴尬或者赞扬的实质。他经常沿着走廊跑过去,直勾勾地望着她,就像一只什么动物,像一只被允许住在一幢房子里而不被加害的老鼠。当它在动物的智力所限定的范围之内,把这一切看作理所当然的时候,就会突然越过那个界限向外张望,在接近各种神秘的理解的边缘时,却又由于人的意识而重新闭合起来。于是,巴布——现在也已经是个老年人了——有时候就呲开淌着口水的鼠牙般的牙齿,露出一张发青的、有几分虚幻的脸,站在贮藏室的砖地上,站在姐姐身旁稍后一点。贮藏室一年四季都凉飓飓的。在蜡烛的光亮之下,他的一双眼睛瞅着牛奶或者面包。这些东西自身的形状从头到尾完好、动人。事实上,简直臻于完美。然后,巴布·奎克莱依像动物似地舒了一口气,越发细细地端详起他的姐姐,以求相互间的承认得到某种交流。
  而她,挪一挪那个牛奶直晃的碗,或者摸一摸新烤的松软的面包。在这种相互交流的过程中,当然比她那个动物似的弟弟向前多迈出几步。无限的爱和静谧借着烛光泼洒开来,将肌肤也融为寂静。要能这样,我就是死也放心了。多尔·奎克莱依心里想。
  当然,她想错了。
  巴布就在她的旁边。
  于是她赶快后退几步,吸了一口凉气,说;“怎么了,巴布?这么小的一间屋子,你也要紧跟在我身后。这地方只能站下一个人。你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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