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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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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帕克开始激动起来,也想说点儿什么。
  “这儿简直寂寞得可怕,”那女人叹了一口气。“我生在沼泽地,这倒是真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你总能去找找住在附近的基督徒。”
  艾米·帕克倚在门上。她那从不寂寥的生活也许正在变成一片荒野。多少人曾经对此有所暗示。除了此刻,她的朋友——大车上这位胖墩墩的女人介入她的生活的这一刹。
  “我们两口子住在这儿,”艾米·帕克说,似乎是给自己鼓劲儿。 
  “是啊,”女人说,“是这么回事儿。”
  但她坐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她坐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前方,洋洋自得的面孔变得无精打采,闪闪发光的、沉甸甸的发卷已经松散开来。
  “是啊,”她费劲地说,似乎是在从一个要征服她的某种东西那里一个一个地把字扯出来一样艰难。“我要进城,去办几件事情。他不会露面,今天不会,明天也不会。我得说,他有个毛病,不过……这是他的……不是……这是……你知道,男人的消遣。过段时间他就得喝醉。像个老爷或者王八羔子似的。这是他不让人碰的特权。他把酒瓶子甩出去,好让他的妻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踩在满院子乱滚的瓶子上头,折断她的踝骨。”
  她把头发拢好,使劲收起缰绳。
  “我只是跟你说说罢了,”她说。“既然我们已经相识。不过,尽管如此,他人还是不太坏的。”
  她开始咂着有弹性的舌头吆喝,用整团的缰绳抽打,自个儿的屁股也在车底板上一欠一欠地催促。如果是一匹稍好一点儿的马,经过这番折腾,一定会开路的。
  “这马生病了吗?”艾米·帕克问。
  “原先那匹病过,”她的新朋友说。“这匹马没病。它就是把骨头插到地里头去了。”
  不管骨头插没插到地里,它确实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还有一两处马肚带磨出的伤口。那几处伤口和它的一双眼睛上叮满了苍蝇。
  “它走起来挺好,”那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一站下,就死活不想动了。驾!驾!是谁这么聋;这么没知觉?”
  大车开始吱吱扭扭地响了起来。
  “我刚才说过,现在我们已经像邻居那样,相互认识了。我们离这儿只有一两英里远。那匹栗色母马就死在拐弯的地方。你也许乐意来喝杯茶,聊聊天儿。要能那样,可没有比这再让我高兴的事儿了。我们那所房子很好找。现在还没完全盖好呢!你只要找那匹死掉的老马就行了。他把官当作一个标志留在那儿。”
  她大声说着,那辆不情愿移动的大车向前行进,在石头上面颠簸。她俯下身来,因为大声说话累得汗水津津。你看得见她最好的罩衫外面围着鼹鼠皮,毛线织的短上衣。那天,一滴蛋黄洒在了那衣服上面。这位女邻居的微笑很好看,用肥皂洗过的皮肤,对人们充满了友爱。
  “啊,”她喊道。“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欧达乌德太太。”
  现在既然不再姓菲宾斯了,艾米·帕克得鼓起勇气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她刚说完,女邻居就走远了。这里又只剩下一片树木。
  少妇从门口走开,回到屋里,一直想着她的朋友。因为她是她的朋友,对这一点她很有把握。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过一个朋友。这天上午,她擦桌子的时候,打脚垫子上的土的时候,搅锅里食物的时候,一直在心里琢磨女邻居的话。这屋里的东西在少妇新的眼光里,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比如那张床,寒枪的铁栏杆上,巨大的铜球映照着屋里的东西,闪闪发光。少妇就这样,在她的屋里走来走去,朝那条她从来没有喜欢过的狗笑着。那条狗一双惊讶而又无情的眼睛直楞楞地望着她,只是耸了耸它那红褐色的界尖。
  “斯坦,”她对丈夫说。他跟在他那条狗的后头。“我们有个邻居从这儿路过。她的名字叫欧达乌德太太。她丈夫是个酒鬼。”
  “爱尔兰人来了,”斯坦·帕克说。他摘下帽子,往脸盆里倒满水,洗手准备吃饭。
  “那又怎么样呢?”她说。“这儿太寂寞了。”
  “从现在起要寂寞了。”
  “有个人聊聊天很好嘛!”
  “那我呢?”
  “哦,”她说,“你呀!”她把热气腾腾的、个头挺大的土豆堆在桌上。
  他打不消她的热情和欢乐。
  “那是两码事儿,”她说。
  她给他端上饭,垂着眼帘向下瞅着。这样子惹他生气。
  “留神你自己的东西吧,”他说,嘴里塞满了热土豆。
  “怎么了?从说话看,她是个诚实的女人,”她说。
  “卖《圣经》那个家伙看上去也诚实,”丈夫说。热土豆烫得他连说话的声音也似乎更加愤怒了。
  他坐在那儿,用手掰面包。那副样子使得腕骨看起来又大又不近情理。
  她没有再说话。一只花母鸡溜了进来。那是她的宝贝儿。她有时候允许它在餐桌下面四处啄食。现在,寂静之中,只有母鸡啄在坚硬的地板上面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声声入耳,固执地强调着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可是艾米·帕克既不能丢掉邻居对她的友谊,也不能丢掉她的丈夫。在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中午。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一种暖融融的、让人感到抑郁的感情袭击着她。而这种抑郁很容易让人流泪其中。只是眼下还没有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它像一杯浓茶温馨净郁,使得她的一双眼睛朦朦胧胧,怅然若失。
  不一会儿,丈夫放下茶杯走了出去。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他们的关系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松动。这悲哀而又令人快慰的心境,延续到整个闷热的下午。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心里说。她忿忿不平地、十分激动地把针穿到拿出来织补的袜子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天晚些时候,要有雷雨。她鼻尖上直冒汗。树叶在微风中摇曳,乌云在风雨常来的方向聚集。她的手指让针扎了一下。预兆着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吮了吮手指,紧张不安地把袜子卷成一个球。这当儿,大团大团的阴云滚动、膨胀,相互拥挤着,奔涌而来。刚才还清爽的微风喧嚣着,变得潮湿,充满了恶意。风儿吹动了屋里的东西。妇人起身关住房门,企图保持自己那种安全感的幻觉…一如果仅仅是幻觉的话。因为乌云正在她头顶爆裂开来。那撕裂开来的云朵像灰色的羊毛团,被风儿席卷着掠过天空,比她身体里血液的流动还要快。这一切开始在她心中引起恐惧。
  狂风开始撞击这个小木头盒子。她就被关在这盒子里面。
  他在哪儿呀?她问自己。她在“盒子”里面急得团团转。因为害怕,嘴大张着。
  这当儿,那男人——她的丈夫——呆在一座他正盖着的小棚屋旁边。他的鎯头声开头还富于戏剧色彩,给人深刻的印象,现在却听不着了。在雷电面前,他的鎯头是劣等的铁。但这男人放声大笑。在愈来愈猛烈的风暴中,他感觉到一种快乐。他仰面朝天,正对那奔涌的乌云,呲着牙,带着一种紧张的、把握不准的幽默,向着天空微笑。喉结在脖子上孤零零地突起,显得毫无意义。突然间,他自己也全然失去了意义,似乎只是软骨制成的东西。笑声在他的嗓子里渐渐消失了。裤腿自腰间垂下,在狂风中拍打着他那细木棍一样的两腿。
  整个大地在运动,一种狂风和奔涌的林海的运动。他处于被卷走的危险之中。
  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时候,躺在硬梆梆的马鬃做成的沙发上,他读《旧约全书》时充满了兴奋和恐惧。现在,双膝跪在地上,或许就要五雷轰顶的时候,一道明亮的闪电点燃了他的记忆之火。上帝从云端刮风,人们将像树叶一样,四处飘散。再也没法儿说清楚谁在哪儿。或者说这事压根儿能说清楚吗?被这愤怒的、毫无生气的岩石以及奋力抗争着的树木包围着,他已经无法确定。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被一种痛苦折磨着。目前尚且还不是恐惧。他还是乐意抬起头,想从老天爷的脸上看到一点怜悯的表情。
  但是天空变得愈发阴沉了。一股强劲的风猛烈地吹着,他开始害怕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看见他的妻子在奔跑。她的四肢和风、以及风撕扯着的衣服搏斗着。看见她被折磨成一副副他不熟悉的模样以及她那毫无血色的古怪的面庞,他突然觉得,这不是尤罗加教堂里跟他结婚的那个姑娘,那个跟他相爱、也跟他吵架的女人。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踉踉跄跄地向她跑去,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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