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双江饭店。”她随口答道,“告诉他一定在双江饭店等我,万一我有事……
那就是找医生去了。”
“好,你别出门,就在饭店等着。”
“还有,叫他坐公共汽车来,六点钟还有最后一班车,不要坐出租,太贵。”
夜幕刚刚降临,欧阳娇拎上皮包出门了,日常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扔在房间不
要了,麻烦服务员打扫吧,请原谅。
81
出租车一直开进枫桥巷停在122号门前,欧阳娇下车就开门,钥匙是早就握在手
中的。
静悄悄的,他们果然走了。进屋后,她立刻揿亮了灯,首先看见的,就是梳妆
台上那两张照片,她的心一阵发颤,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照片被非常精致地装在
镜框里,她一手拿一只,看看这张,看看那张,她为司徒强一直这样珍惜着她的照
片而感动。但就在这时,一股悲哀猛然袭上心头,如风暴一般的猛烈,她连忙放下
照片,不敢再看。
她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那只大衣橱,走过去,打开柜门。她以为能看见另一个女
人的许多衣服,可是没有。拉开所有的门,也就只有那套桔红色的西服套裙在里面。
她不觉有些困惑,再次返回梳妆台,左看右看,又拉开抽屉,也没发现一件女人用
品。她这才有所醒悟地转过身来四下打量,整个房间,除了增加了一架钢琴,一切
都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外人的痕迹。难道他没与梅冬……
她感到头有些晕眩,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她看见床头柜上有纸有笔,立刻过去
坐在床上,拿起笔就写:
司徒:
你和梅冬结婚吧,我求你,那才是个好姑娘,比我好。我欠王诗人和文化馆的
蒋老师一千块钱,这里有六百,你替我再还四百吧,太对不起你了。别再找我了,
你再也找不到那个叫欧阳娇的人了。
欧阳
写到这里,她泪如雨下,是的,无论她死,她活,欧阳娇都永远不存在了。
这一半是那些坏人的引诱,一半是她本身的过错。或许本身的过错所占比例更
大,世上那么多姑娘,她们都同样生活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为什么她们中的大多
数人没有因物质引诱而堕落,而偏偏我就陷入了这龌龊的泥沼?这难道与我本身的
贪图享受、好逸恶劳、不思上进、灵魂空虚设有关系吗?!
她在云南的吸毒生涯中经历了许多人和事,又在戒毒所里听了工作人员的讲课,
思想得到一定程度的启发。他在夜深人静时解剖自己,发觉自己空有一副美丽的皮
囊,本质上其实是非常的丑恶,她除了不能给这个社会创造任何物质财富外,相反
还给它带来巨大的精神污染。原以为自己是女人当中的骄傲,如今反观来路,自己
比一个最卑微的拾荒者都不如,拾荒者还能清除掉一部分街道边的垃圾,而自己却
只能给社会制造无耻和堕落。
她是丑恶的呀,她的美丽只是不值一钱的肥皂泡,一阵狂风刮来,肥皂泡砰然
破碎,她就走完自己灰暗肮脏的一生。
可她居然还曾占有过一颗纯洁的男人的心,这是更大的犯罪,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配,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不配被称为一个有着庄严的内涵和丰富的外延的
大写的人!不配与那么高尚的一个青年男子的名字相提并论!
她的心一阵猛烈颤抖,这一抖,一道闪亮的光芒在她黑沉沉的脑际中一划而过,
对,把我的泪水和忏悔留在这个世界上吧,这或许有助于别的与我一样同陷泥沼的
姑娘超拔出来:
她毅然重新提笔,翻了一页信笺纸。这是写给王诗人的,王诗人是专门擦拭世
人的灵魂的工程帅,王诗人的所作所为值得她信赖,值得她敬佩,这一封信要写得
更为坚决。更为坦白:
王老师:
写我吧,把我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写我丑陋的灵魂和下贱的生活,就算是我给
社会留下的一份道歉……
接下来她写了一连串的名字和地址,请王诗人去找他们,并希望王诗人能够想
办法让他们毫无保留地开口,以便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欧阳娇。
办完了这些最重要的事,她的心居然平静如水。她喘定气息,起身回到梳妆台
前,一狠心,把两张照片从镜框里取出来,对折两下,放进皮包。
“永远忘了我吧,司徒。”
说完这句,她把钱从皮包里拿出来,放到床头柜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现在要做的就剩下赶快换衣服了,万一司徒强他们突然从双江镇赶回来就麻烦
了。
她脱去长衣长裤,衣服很脏,一会儿出去就把它扔垃圾桶去。可是当她把西服
套裙取出来时,却又发现自己的内裤和背心也都脏兮兮的,身上还发出一股难闻的
臭味。从戒毒所出来半个月,回枫山也有五、六天了,天又这么热,她竟然没洗一
次澡,她怕洗澡,怕被别人撞见。再说,她哪还有什么心思洗澡,洗不洗都没任何
意义,反正死的决心已经下定。但此刻她的心情却复杂了,她觉得她应该干干净净
地穿上这套衣裙,到那个世界去后,重新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
于是她决定清洗一下,然后穿上这套曾经让她在许多场合大受宠慕引以为荣的
桔红色西服套裙,去迎接那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该洗澡了,经过穿衣镜时,她忍不住往镜子里看了一下,这一看她的腿再也无
法迈动,多可怕的一幅景像!镜子里的哪是个人,简直就是一具骷髅!眉骨和颧骨
突出得厉害,眼窝深陷,头发稀稀拉拉,僵硬、干湿,像一把灰暗的枯草,手和脚
骨瘦如柴,锁骨和肋骨一清二楚,身上几乎就只有一张皮。这张皮发黑、打皱,上
面遍布着深色的斑点,许多地方形成了痂壳,那是注射所致,是她自己给自己作的
孽:
这还是个女人吗?!
她两眼一闭,不忍目睹,可这时的脑海格外清晰,倏然一闪,出现那本书上所
写的一个外国风尘女死后的可怕:一堆脓血烂肉,一具骇人死尸。她陡然感到,自
己死后,比那个女人还要惨,那个女人还有一束像阳光一样闪亮而又美丽的头发,
而自己呢……啊,我的浓黑亮柔的头发哪里去了?我的洁白细嫩的肌肤哪里去了?
我的结实圆润的胳膊大腿哪里去了?我的丰腴俏丽的长圆脸哪里去了?我整个健壮
的身体哪里去了?!
啊,天哪!谁能来救我,救我……
她在不能自己的悲恸中穿好那套桔红色的西服套裙,扶着门框走进了枫桥巷。
这是一个何等明朗的月夜,天上一轮玉盘,地上万道琼辉,她踩着月亮的光辉
向着小巷口外的枫桥走去,她要从那里踏上她的不归之路,那是她进入另一个天地
的入口处。
枫桥遥遥在望了,那麻石铺就的桥面,在月光下好美,白天的斑驳不见了,凸
凹不平的桥面在如水一样的月光下显得那么温柔驯顺。她向它走去。她踩上了桥面,
那个往时的浣纱女就是在这里巧遇她的情郎的呀,这座美丽的枫桥是以赐给世上男
女以爱情而载入一代一代人们的口碑的呀:
就在这时,一阵天族地转,心跳骤然加快,呼吸急促得快喘不过气来,她觉得
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用手一抹,一手的白沫,鼻孔里好像也有东西流出来
了,热乎乎的,抬手再一抹,一看,满手的血。她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连忙向桥
边的石栏扑去,但她被一块石缝绊了一下,一下跌倒在桥面上。白沫在继续往外
“咕咕”地冒,鼻血仍不断地流,她两眼很快地黑下来,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她终于明白她的末日到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摸索,她必须抓住那根桥栏,
她要赶快翻过去,那里才是她最终要去的地方。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往桥边走,
可是还没等她完全稳住身体,只觉得像有股飓风从惨白的天宇刮来一样,她的身体
往侧面猛一倾,便一头栽倒在地下。
周围越来越黑,越来越冷,越来越静……
那轮古往今来的月亮静静地挂在高天,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枫桥上的变故,它什
么没见过?男人女人,爱恨情仇……因此它的光辉就越发惨白,象夏日的豪雨一样
泼下来,严严实实地包裹了桥上躺着的那个小小的女人。
月光如水。
人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