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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木屋和外界的联系,除开一条小土路,“文化大革命”前还架设过一根报火警
的电话线路。有年冬天落大雪,把电话线压断了。“文化大革命”以来,林场领导
上台下台象走马灯,夺权反夺权的政治烧饼都翻不赢,也就没顾上再派人把电话线
路修复。因而那根象征着现代文明的铁线线,终于没能再进入到这古老的森林里…
…平常日子呀,白日黑夜,几万亩林子,要不是这木屋里偶尔有几声鸡啼狗吠,娃
儿哭闹,木屋上头飘着一线淡蓝色的炊烟,绿毛坑峡谷就清静得和睡着了一样。就
是满山的鸟雀吱喳,满山的花开花落,也不曾把它唤醒。
盘青青的父母过世得早。她男人名叫王木通,是个汉族人,生得武高武大,有
一副打虎将似的好身骨。夫妇两个都是林场的守林人。王木通喜欢顿顿饭前喝两杯
盘青青烤的苞谷酒,除了偶尔发酒疯,把盘青青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外,还不算个
坏丈夫。
他也晓得疼女人,从不要青青上山打柴禾,木屋门口的劈柴总是堆是堆,垛是
垛;从不要青青去砍修防火道,绿毛坑十几年来也没有起过山火;从不要青青去挖
土种地,溪边的一大块自留地里总是四时青葱,新鲜瓜菜一家四口吃不赢。盘青青
只管喂猪、奶娃娃、浆洗缝补一应家务,所以二十六、七岁了还象个没成亲的阿妹
那样水灵鲜嫩。王木通目不识丁,却十分自信,什么都懂。在绿毛坑,他觉得自己
是真正的“主人”:女人是他的,娃儿是他的,木屋山场都是他的,当然,他又是
归林场领导的。领导派他在这里看林子,他就象个小小的一方诸侯似的。盘青青生
娃娃前,曾多次提出要到九十里外的场部去看看,都被他阻止了,还因此挨过他的
蛮巴掌,甚至罚过跪。他是怕自己的俊俏女人到那种热闹地方去见了世面,野了心,
被场部那些神神抖抖、油光水滑的后生子们勾引了去。直到盘青青给他生下了一个
男娃,后又生—一个女娃,他才落了心。好象盘青青这才在他的腰带上系牢了,真
正成了他的女人。巴掌、罚跪一类的家道,自然就轮着小一辈份的受用了。他把全
家人的日子治理得有规有矩。夫妻、父子,在绿毛坑木屋里各就各位,居然也讲究
点尊卑高下,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社会。
王木通和盘青青过着与世隔绝似的日子,虽然算不得夫唱妇随,却也彼此习惯,
相安无事。王木通每月去场部一次,一来领回夫妇两人的工钱,二来挑回全家人的
白米、油盐。每次出门回家,少不了也要和盘青青讲些场部发生的事,或是从场部
听来的一些传闻。盘青青总是睁大了乌黑乌亮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新奇,仿佛男人
讲的是些天边外国的事情。这几年,男人给她讲的尽是些外边的学生娃造反闹事啦;
戴眼镜的先生们象串猴子一样被牵了挂牌游山啦;做了半辈子学问的林技师竟在一
汪水牛滚澡的水凼凼里自尽,连脊背都没有打湿啦;后来又是批鹿(儒),这个鹿
不是山里跑得飞快、只有枪子才追得上的野鹿,听讲,读书人都算鹿……“唉,还
是住在我们绿毛坑里好!
泥巴黑得发亮,肥得出油,就是插下根柴棍棍也能抽枝出芽!我们没有文化,
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来惹我们……”男人讲的这些,盘青青有的能懂,有的不懂,
混混沌沌,还为山外边那些读书人担惊受怕过。读书识字是个祸。她不禁暗暗为自
已和男人庆幸。“还是住在我们绿毛坑里好”,这话听多了,也就相信了。场部那
种明争暗斗乱糟糟的鬼地方,她连想都不去想了。她对男人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望
他发火打人时,巴掌不要下得太重。他们每天天一落黑,就早早地关紧木屋口,上
床睡了。打回半斤煤油够点半年。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偶尔透过那高高的木格
窗子,窥视过他们夫妇的夜生活。
“青青,你还要替我多养几个娃儿!”
“我们有小通、小青两兄妹了。你不是讲如今场里不准大家多养,女的都要去
阉一刀?”
“不管,我们再养五个不为多!”
“你就不怕苦了我。”
“苦?女人养娃还怕苦?”
“怕场里人骂。”
“怕个卵。顶多不发口粮。我们绿毛坑有水有土。你看看,我这双手巴子粗得
和量米筒一样,还养不大几个娃娃?冬下我再开出一块棉花土,明年你把你阿妈留
下的花车、木机搬下来,洗干净……”“看你,把我当山鸡,喂在这山里。”
“你是我的!”
盘青青被男人搂在发着汗酸味的腋窝里,不做声了。她温顺驯服。她是男人的。
男人打她骂她也是应份的。她正在青春盛期,生娃儿就和树上结果子一样,不痛。
喂起娃儿来,那白生生的奶子哟,也和树浆一样,流不荆她男人呢,年富力强,
打得死大虫捉得来野猪,那双铁箍似的手臂搂紧了她,做些大约是山外边的夫妇也
做的事儿,力气大得没有地方用似的。
一九七五年夏天,绿毛坑来了个“一把手”。不要误会,这“一把手”不是哪
位负责同志,而是个一九六四年来林场落户的城市青年。他真名实姓叫李幸福,说
是解放那年出生的。他瘦高条子,长相秀气,采种育苗手勤脚快,见了场里工人、
干部嘴巴乖巧。可是一九六六年红卫兵大串联使他着过魔,有一回他扒火车,把好
端端的一只手臂丢在铁轨上了,从此一边衣袖空荡荡的,在城里逗留了几年,重又
回到林场来,林场工人才给他起了“一把手”这个美名。场领导可就拿他作难了。
打电话给各个采伐工区、营林队,谁都不肯要。都讲“一把手”干不了体力劳动不
说,还是个“革命小将”,若在哪条山沟沟里串联起来,就好比领了块水豆腐跌到
火灰里,吹不得,拍不得,如何了得?一天,绿毛坑的守林人王木通来挑一家四口
人的口粮,被林场政治处王主任撞见了。王主任一拍后颈窝:对了!何不发配李幸
福到绿毛坑协助王木通两口人看林子去?
活路不轻不重,倒挺合适,再加上那地方方圆百里没有人家,就一对老实巴交
的王木通夫妇,他还能和猴子、山鸡串联去?王木通初听给他添个人手,归他领导,
倒很高兴。
但一问李幸福就是“一把手”,便面露难色了。“木通老王!你不是多年来就
要求入党?
这回可是组织上给你的一个考验!”王主任拍着他的肩膀,“李幸福只手单拳,
有什么不好领导的?回头我亲自找他谈话,约法三章,叫他在绿毛坑一切行动听你
指挥,凡事向你汇报,离开绿毛坑必须向你请假。你嘛,也要拿出点气魄,把这个
犯有错误的知青教育、改造过来!”王木通这才点了头,决心接受组织上对他的考
验,挑起“教育人、改造人”的重担。
“一把手”李幸福来到了绿毛坑。以王木通为首的小社会增添了一个重要成员。
王木通夫妇就在离古老的木屋二、三上步远的地方,也就是紧挨着清澈如玉的山溪,
用圆木筒子竖墙,杉木皮盖顶,替“一把手”盖了间小小的、矮矮的木屋。于是一
大一孝一旧一新两栋房子就做民邻居。开初,王木通对“一把手”还没有什么恶感,
倒是觉得李幸福一口一声“王大哥”蛮落耳的。
新来乍到,李幸福被绿毛坑里秀丽幽静的景象陶醉了。王木通每天都派他到山
腰上去坐撩棚。他每天早晨沿着一条蛇一样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进大森林的雾里,恍
若走在迷蒙的梦里。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象流动的浆液,
能把人都浮起来似的。特别是早上九、十点钟,日头露脸、云雾初散时,他坐在山
腰撩棚口,头顶千柯竞翠,万木葱宠,脚下却仍是白茫茫一派雾海,只见一簇簇高
大的粤松和铁杉从这团团滚滚的雾气中浮出,真是仙山琼岛、蓬莱玉树一般,迥非
人间境界了。李幸福当然不会把这峡谷山林当作仙境。他倒是觉得王木通夫妇都还
年轻,“青青阿姐”又那么温柔俊秀,有一双会讲话、会唱歌似的乌黑大眼睛,便
识趣地注意着和人家保持个应有的距离。但年轻人总是不耐寂寞啊,在这个满眼青
绿的大峡谷里,难道真的和金丝猴、画眉、松鸡搞串联、交朋友去?
王木通有两个娃儿, 男娃小通, 七岁;妹儿小青,五岁。开始两个娃有点怕
“断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