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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谢德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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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摸两点半的光景,仆人来请我们吃午饭。我们走进大厅,见到一个大块头后生,三十来岁,宽肩膀,大险盘上长满了粉刺,小眼睛细成一条线,一头马鬃似的浓发。他穿着浅绿色的棉毛上装,纽扣紧绷绷地扣着,纽孔外边露出一截银表链,他不时掏出表来看看。他那肥胖的脸上显出愚蠢的自满和无法形容的动物般的贪婪神态。他灵巧地两脚一并,向母亲行个礼,然后走上前去吻她的手。

  “这是我的福木什卡!”姑母介绍他说,“现在只有他一人做我的帮手。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我怎样对付得了这里那帮放肆的家伙!”

  母亲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并没有把手缩回来,甚至还按照当时的礼节,吻了吻福木什卡的额角。

  “我嫂子夸我们的黑麦长得好,”姑母对福木什卡说,“谢谢她!”福木什卡又并拢双脚,行了个礼。“嫂子,你要是也找个象福木什卡这样的人才好呢!喝,多好的仆人啊!多好的仆人啊!好极了!”

  我不记得这顿午饭是怎样吃完的;我只记得,食物很丰盛,而且全是新鲜菜。因为萨维里采夫一家子为众人所不齿,从来不曾有客人来拜访他们,所以他们家的地窖里从不保存仆人的手抓过的菜,午餐的饭菜虽极平常,但是新鲜。

  看得出,姑母为人并不吝啬,她不住地、甚至略带几分固执地给我们敬菜。

  “吃呀!吃呀!”她催逼着我,“瞧你多瘦啊:在红果庄,大概不会让你养得太胖的。我知道你们家的规矩!随便吃吧!吃得越饱,功课做得越好……”

  接着,她转身对母亲说:“嫂子,你怎么光是看着呀……吃吧!既然来了,不吃饱,我不放你走!我知道,你在家里怎样用前天的剩菜当佐料……我听人说过了!我虽然脚不离户,却能知天下大事:哪天有工夫我要到你们府上,看看你们……财主们怎样过日子!怎么?你害怕啦!”

  母亲听说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以后要上我们家去,脸色果然有点变了。显然,她到这时才看出,这次到燕麦村来,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唔,唔,……别害怕!我恐怕是不会去的!我这么个疯婆子哪能上大老爷家去……一个人过一辈子得啦!”姑母看到我母亲有点难为情,便开了个玩笑。“我跟福木什卡住在这个僻静地方,又安静又舒坦,什么人我们也不需要!我们不请客,自己也不出门拜客……没地方好去!要是善良的人们偶然想起我们,那就欢迎大驾光临!不过,装腔作势的女人,对不起,我是最不喜欢的。”

  她特别起劲地敦促福木什卡:

  “吃呀,福木什卡,吃呀!看你长得多么壮实!你吃得下:吃吧!”

  不管她怎么劝,福木什卡却一直轻轻地抚摸着肚皮,答道;

  “饱了;吃不下了!”

  并且发出一阵神秘的咕噜咕噜声,证实自己的答话。

  “吃吧,诸位,吃吧!”姑母还不肯停嘴。“好嫂子,你大概在骡马店吃过那种又干又硬的母鸡吧,这对你很有好处,至少,你晚上回到后沼镇的时候还不会饿,——咹,母鸡嘛,还是当晚饭吃的好!……”

  姑母一直把我们留到四点多钟。母亲一再告辞,借口说马在门口已经等了好久,也该走了,但姑母不听;母亲一再指出地平线上出现的那块向我们迎面飘来的乌云,还是没用。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坚持自己的意见。菜上得出奇的慢,吃完饭,又喝咖啡;而后又得照好亲戚的方式交谈一阵。吃饱了,喝够了,现在该可以走了吧!不,还得静坐一阵①,而后祷告上帝,行亲吻礼……

  ①俄国人习惯:出远门前,家里人在一起静坐一会儿,以示惜别。

  “你忙什么呀!”姑母劝说母亲,“有你的时间在你那百看不厌的后沼镇呆个够的!你听我说!要是这后沼镇是我的,我早就……我看都不要看那些穿蓝长袍的乡巴佬,那些穿花缎面子棉坎肩的娘们儿……要是我……你瞧,那边土地少,庄稼人没活儿干,——唔,要是是我,我会找活儿给他们干……嗨,我竟教训起你来,教训起大学者来了——简直叫人扫兴。这些你自己也想得到的。红果庄呢,在哥哥和好姐姐们经营的时候,挣不了几个铜板,现在呢,成了金容!你是个聪明人儿,人人都这样说!前几天,阿盖到这儿来收购鸡蛋、纱团、麻布,我问他:‘你还要上哪儿去呀?’他说上‘部长’那儿去。他这是管你叫部长呢。这话一点不假——你真抵得上一个部长。不简单!没花几个子儿就买了这么大一个镇子。你已经提高了代役金吧?”

  “眼下还没有!”

  “提高吧,好嫂子,提高吧:用不着理睬那些穿蓝袍子的乡由佬!他们身上的毛,你越剪得多,它就越长得厚!提高吧!”

  我们总算勉强脱了身。车子走了两三俄里,母亲一直闷声不响,仿佛是怕姑母听见她的话似的。现在,她终于开口了。

  “你看见福木什卡没有?”她问阿加莎。

  “怎么没看见,太太!吃午饭前,他到女仆室去,还坐了一会儿呢。”

  “不要股的浪货!她居然让我跟那奥小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哼,得寸进尺!……还说什么,你要是也找个象福木什卡这样的人……不,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一千个对不起!以后你休想引我上您家里去……”

  “我还听到了一件事,太太。说是这个福木什卡同姑太太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要年老的姑老爷,就是那个‘死鬼’,端着盘子站在福木什卡的后面侍候。……”

  “真的吗?”

  “一点不假。好戏才开锣呢。她还逼着老姑爷跪在地上,唱《太太歌》。他就唱:‘太太,太太,请允许我吻您的手儿’,姑太太就唱:‘滚,滚,滚开,你不配吻我的手儿!’还给他一耳光……福木什卡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乐呵呵的哈哈大笑……”

  “好阴险的东西!”

  “他们实在不象话;连我这个做奴才的也觉得太可耻。这位福木什卡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净拿脏话骂人、吆喝人……太太,我听说,他好象是姑太太的儿子呢。”

  “是儿子呢,还是别的什么人——弄不清楚。不过是个听话的奴仆吧!我宁可连夜赶到后沼镇,也不愿再看这个妖精。唔,你不是看见柱子上绑着个小丫头吗,讲讲吧!”母亲对我说。

  我讲了,阿加莎从旁证实了我的话。

  “小丫头跑回女仆室的时候,象个疯子似的,抓起一块面包皮就……她脸上找不出一块好肉!”

  “天下竟有……”听完我说的,母亲说了半句话,便沉思起来。

  她也许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施展地主淫威方面的某件类似的事吧。这并不是说,她也严刑拷打过农奴,而是说她采用的粗暴方式往往同样也是惨无人道的。

  母亲沉默了一阵,轻轻地打了个阿欠,在嘴上划了十字,便心安理得,处之泰然了。想必是她想起了一句名言:不是我们开的头,也不由我们来收尾……于是也就心满意足,不在话下了。

  我们在两堵墙壁似的高大的松林之间,在松软的沙地上整整走了六俄里。我们的笨重的马车的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在林子里问声闷气地传开去。马匹受到一大群牛虻的滋扰,费劲地拉着车子,一步步走着,因此这六俄里路走了一个多钟头。远方虽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在夹道的树林顶上仍然看得见一线明亮的蓝天。尽管快到六点钟了,可是空气里还弥漫着难受的炎热和马蹄掀起的尘土。

  我们走出树林的时候,景物完全改观了。乌云向四方扩散,黑沉沉的,威严地、缓缓地向我们飘来。空气新鲜;大路旁旋转着雷雨前常见的一股股小旋风。这时,离开后沼镇还有十二俄里多的路程。诚然,这是一段坚实的土路(除了两、三个小沼泽铺着破破烂烂的束柴之外),但是自古以来,地主们为了保护马匹,车总是驾得很慢,每小时不超过七俄里,因此这段路还得走上一个半钟头。母亲非常着急。

  “快些赶呀!快些赶呀!”她向车夫吆喝道。

  “反正躲不掉了,”车夫冷漠地答道。

  “不,快些赶!快些赶!”

  张起了车篷。马小步跑着。我们过了几个村子,母亲两次三;番想停下来,等雷雨过了再走。但是每一次她都被“也许不会下”的希望所鼓舞而作罢。这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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